第二 第6頁

「抬起頭來。」蓮瞳低聲命令著。

听話地將頭抬起幾分,但沒有完全抬起,仍是垂著的,如他低垂的目光一般。

「抬起來,完全抬起來!」語氣先是輕,然後帶著火爆,甚至粗魯的伸手強勾起他下巴,讓周夜蕭無法抗拒,只能與蓮瞳對視。

美麗絕倫,而且是最令她心醉神迷的模樣!

蓮瞳的目光有一瞬的迷離,然後心醉轉為心碎,口氣陰狠——

「長得這麼美,為什麼總是低頭?怕人看嗎?有什麼好怕的?你已經是獨一無二的了,在未來五十年之內,不會有人比你美,當然,更不會有人跟你一樣美!再也不會有人跟你一樣美麗了!你很得意吧?」不等他回答,蓮瞳馬上接著道︰「你當然得意!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嗎?你希望子熙死掉!你希望消滅代表一切美好的他,好讓你可以出頭!瞧瞧,現在你還在唱歌慶祝呢!不是說你不會唱歌嗎?不是說你討厭唱歌嗎?你根本不是討厭唱歌,你是討厭子熙,你嫉妒他,自己沒本事還敢嫉妒別人,那人還是你自己的兄長,你簡直太可恥了!怎麼不說話?你給本王說話!你說話啊!」

「王想听我說什麼呢?」即使被箝痛了肩、抓痛了下巴,周夜蕭的臉上仍然是平淡無波,看向蓮瞳的雙眼亦不帶任何感情。

他們是一對夫妻,成親十幾年的夫妻,而他們幾乎認識了一輩子。然而即使如此,兩人之間卻不見熟稔——

大多時候是陌路,此刻則是仇恨。

蓮瞳原本明亮的大眼此刻滿是血絲,不知是被酒精醺染,抑或是被沖天的怒火焚紅,她狠狠盯著周夜蕭,低吼道——

「我想听什麼!為什麼你還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半年前我告訴你子熙亡故的消息時,也只讓你手上的杯子掉落而已。子熙死了啊!他被人害死了啊!他是我的愛人,也是跟你一起從母胎里出生的雙生哥哥啊!打小他寵你護你,有好東西先給你用、事事替你著想、言行舉止小心翼翼,為了什麼?就是為了怕讓你難過、怕你覺得事事比不上他!所以不許別人老是拿你的差來贊美他的好!而你呢?你是什麼心腸?無視子熙為你做的種種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恨他?為什麼還要害他?是你!要不是你,子熙為什麼會離開?讓我沒有辦法安好地保護他,你害死了他!子熙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給我說!你說話!」

「我知道子熙亡故了。」周夜蕭冷淡的回應,很听話地說了︰「妳半年前已經說過,我再不濟,也不至于這麼快就忘掉。」

「你知道?你知道!你要是真的知道,為什麼還能這樣?他是你的親人,你無視他的死亡、不問他是怎麼死的,也不管他的遺發流落何方!天下間有你這樣的人嗎?不,你不是人,你甚至比不上畜牲!畜牲都比你有感情!」

啪!

火辣辣的巴掌呼上周夜蕭絕色的容顏,隨著那響雷般的聲音揚起,就見周夜蕭被那力道甩撲在地。

周夜蕭有一瞬間失去意識,但也只是一會兒而已,清醒後還來不及發現自己重重跌在地上、滿身是泥,肩膀就被蓮瞳一把抓攫、翻過——

「你起來!起來——」本來另一記巴掌又要落下,力道之狠,足以將整張臉打碎。但在巴掌即將落下前,半醉半狂的眼直視到了那張臉,卻是怎麼也下不了手了。

周夜蕭沒有任何反抗的意圖,他甚至沒有驚恐地閉上眼。他只是靜靜地等待,平靜望著失控瘋狂的頌蓮王,不在乎自己要面對的是毀容、疼痛或死亡。

她打不下手!這是……這是子熙的臉啊!

蓮瞳痴痴望著周夜蕭的臉,望成了痴,望成了絕望……

「子熙……」喃喃自語著︰「你是該死……周夜蕭,有多少次,我恨不得將你一刀刀剁碎。可是我不能……以前怕子熙知道了會傷心;而現在、而現在我以為我可以了,反正子熙不會知道了……可是,如果把你殺了,子熙就真的不見了。這張臉,是子熙的臉,是我僅剩下的擁有……周夜蕭,我好恨你;可是,子熙……」好輕柔地觸撫他的臉,好久好久,久到再也不能承受,再也禁不住酒精的侵襲,頌蓮王整個人半跪下來,臉埋進周夜蕭的頸窩,雙手用力抱住他。低低嗚咽起來——

「子熙、子熙……」

痛苦而壓抑,狂恨與激痛交織。頌蓮王時而輕輕吻著周夜蕭的耳際面頰,像情人間的溫存;時而用力咬噬,像野獸正在撕咬獵物。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讓我這麼恨你!而子熙……可憐的子熙……你又為什麼要那麼恨他……他是那麼好的一個人……你該死!」啃噬!

雨一直下,落在兩人身上。

周夜蕭沒有反抗地被蓮瞳壓在地上,沾了渾身雨水與泥。任由她去鬧,由著她又咬又吻,隨她口中胡亂嚷著子熙的名字。而他,張眼望天,雨絲不斷灑在他身上、打進他眼中,但他似無所覺,眼楮眨也不眨。

由著雨澆、由著蓮瞳折磨,在他左臉左頸左肩上施虐。

沒多久,蓮瞳被醉意征服,沉睡過去。雨卻沒有停,雨水在周夜蕭眼中不斷淌流。

「對不起……」

雨聲浙浙,蓋住了那似有若無的輕喃。

好久以後,依然只有雨聲,將這片沉窒的時空困住。

就在青華害怕又擔心地以為頌蓮王與王君會在雨中這樣待到地老天荒時,他瞧見王君終于起身,那左臉左耳左頸側一整片可怕的青紅交錯,讓青華差點驚叫出來,幸好及時想起自己是在偷看,忙搗住嘴巴。

他看到王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似乎有點暈頭轉向的樣子,好一陣子才有辦法站直身軀,可能是剛才那一巴掌的力道實在太重,傷著了王君吧?

然後王君低頭看著自己光果的左肩,那兒不只是一大片青紫,還被狠狠咬出好幾口子,正在流血。但周夜蕭甚至沒有將傷口上的血擦掉,他只是將被扯下到手臂的衣襟拉好,將胸口那朵銀蓮掩住,便再不管其他了。

然後有些吃力地將蓮王背起來,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向不遠處的小草堂。

那個小草堂是平日王君看書的地方,里頭有張小床。看來是要背王到那邊安睡吧?

青華沒有膽子跑出去幫忙王君一把,雖然心中很想,但他非常相信如果讓王或王君知道了他看見這可怕的一幕的話,自己肯定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這事不是他能知道的,也不是他該看到的。

青華腿軟地坐在地上,好一會都沒辦法站起來。

雖然他不該也不能知道,但他還是覺得……王君好可憐……

不過他實在沒有能力去為著這份憐憫做些什麼,因為——

頌蓮王真的好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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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熙……」

小床上的蓮瞳即使沉睡得失去意識,仍是對子熙牽牽念念,在輾轉反側時,會把這個已經烙在她血肉中的名字喚出。

她總是這樣。偶爾來到他的房間他的床,抱著他,嘴里喚著子熙。看著他時,是在想念另一個人。

從很久很久以前,周夜蕭就不再為這樣的事而感到心痛了。

他的人生常常在不解、不平、不安與不得不的放棄中循環打轉。他不得不習慣,不得不接受自己的一生就是這樣了。

被比較、被憐憫、被無視、被愛屋及烏……

什麼也還沒做,就被評為差的;全力做出成果,不會有掌聲;甚至連皮相上的美麗,也都只是別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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