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剪相思 第4頁

「我……我才沒有!」夏筠柔紅著臉爭辯著,但,平靜無波的心湖卻因為習慧容尖銳無諱的一番話掀起了陣陣波動的漣漪。「我……我只是很欣賞他純熟的音樂造詣而已。」

第二班公車駛來,她們雙雙擠上像沙丁魚罐頭一般擁擠的車廂,令夏筠柔芳心悸動的談話總算告一個段落,然後,她無視于習慧容犀利敏銳的注目,閉目養神,並開始在心底默背英文單字。

只是,在耳畔,她似乎听到一陣叮叮咚咚,扣人心弦的樂章像神奇魔力蠱惑著隨著每個音符而心情起伏的她,讓她陷入悠然神往、渾然忘我的境界——

夜是沉靜、安詳而美好的。

萬籟俱寂得只听得到蟲鳴和微風撲打窗扉的聲響。

夏筠柔躺在床上,擁著絲被,意識是飄浮而朦朧的。

望著窗處璀璨的星河,她絲毫沒有睡意。

她只是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若有所思、若有所待地聆賞著大自然沉寂的美,等待著琮琮悅耳的音符伴她入夢。

然後,在寧靜若夢的夜幕里,她再度听到叮叮咚咚,敲擊著夜色,敲擊著她心頭小鹿的琴聲。

她下意識地坐起身子,屏息凝神地側耳聆听,企圖捕捉那陣陣悠揚的樂章。

彈音樂的人心情顯然十分悲愴激動,音浪聲忽而高昂活潑,忽而悲沉憂傷,那種神奇的魔力,嫻熟的指法,和音樂融合在一起的氣勢,把聆听者的靈魂也緊緊地揪住了。

夏筠柔瑟縮地抱著雙腳,突然有種心碎的感覺,當一個接著一個激昂悲愴的音符琳琳瑯瑯地陸陸續續敲進她的心扉里,她再也無法安之若素地坐在房里竊自聆听了。

這曲柴可夫斯基的「悲愴」交響樂引動著她酸楚悸痛的心弦,讓她生出莫的勇氣,她悄悄換上便服,在一種亢奮、悸動、好奇、近于催眠的狀態下,偷偷溜出臥室,小心翼翼地打開廳門,往蜿蜒的山路小徑慢慢地前進。

彭鈞達坐在鋼琴台前,在幽暗的月光下,奮力地彈奏著琴鍵,帶著滿腔的悲痛和宣泄的快感。

他一曲接著一曲彈奏著,從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到柴可夫斯基的悲愴交響樂,他彈得嘔心泣血,彈得心力交瘁,彈得狂野忘形——

他飽受折磨的靈魂,汩汩淌血的心,隨著慷慨悲愴的音浪輾轉起伏,陷于一種狂熱與昏眩的意亂情迷中,他絕望地渴慕著能在音樂里尋求永恆的麻醉和解月兌——

最後,他猛然敲擊著琴鍵,在發出一陣令人顫悸錯亂的音浪聲後,他憤然惱怒地用力蓋上琴鍵,疲憊萬分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頹然地倒撲在鋼琴上,抱著頭顱無聲地飲泣著——

大地又陷于一片無言的悲涼中,躲在門扉外的夏筠柔偷偷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情緒酸楚的她會忍不住苞著哭出聲來——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用這麼深刻而痛苦的心情在彈鋼琴,而那些音符好像也被他的淒絕悲痛感染一般,每一個跳躍的樂符都帶著絞人心碎的神奇力量。

她熱淚盈眶地捂著嘴,決定站在門外,在寂靜、夜涼如水的黑夜中,陪他一起度過悲傷,度過這份宣泄過後的疲乏無奈。

時間在哀傷中慢慢流逝了。

彭鈞達突然驚覺地從鋼琴中抬起頭來,當他快如閃電站起身,並粗魯地打開大門時,他那帶著面罩的臉嚇到了來不及閃避、也來不及遁形的夏筠柔。

她面無血色地呆愣在台階前,驚惶無助地緊抓著胸前的衣服。

彭鈞達好像也被她的存在嚇了一跳,他錯愕地瞪著她,「你在這里做什麼?」他粗啞不悅地質問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夏筠柔怯生生地解釋著。

「不是故意什麼?」彭鈞達沉聲逼問她,心中卻不能自抑地閃過一絲陌生而憐惜的感覺,一種令他困惑而無法解釋的奇異反應。

夏筠柔緊張不安地抿了一下嘴唇,「我並不是故意來……打擾你的,我只是……」她顫悸地垂下眼瞼,「我只是情不自禁地被你的鋼琴聲吸引住了。」

情不自禁?彭鈞達的心頭閃過一陣復雜而酸澀的痛楚,他深深注視著眼前這個好靈秀、好年輕、美得月兌俗而有幾分不染塵煙氣質的小女孩,看到她單薄的身軀,那雙絞在胸前縴盈不堪一握的小手,他忍不住放松了嚴峻逼人的態度,「你為什麼喜歡听我彈鋼琴?」他聲音溫柔得連他自己都覺得震愕陌生。

夏筠柔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眸,遲疑地注視著他好一會,然後,她放松了緊繃的情緒,無限嬌澀地悄聲說︰

「因為,你是用你的生命和感情去演奏音樂,不像別人附庸風雅,純粹只是興趣。」

彭鈞達心頭一震,她的話像針一般炙痛了他的五髒六腑,這個小女孩為什麼能洞悉他的心,為什麼會有這般犀銳而異于常人的洞察力?

夏筠柔略帶靦腆窘迫地輕輕點點頭,「媽媽曾經警告我不可以來這里打擾你,可是……你的琴聲有股令人抵擋不住的魔力,我實在沒辦法控制我的腳,呃!」她嬌怯地轉動著一雙清靈出神的黑眸,祈求地小聲說︰「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別告訴我媽,要不然她會帶我離開這里,那……我們就會流浪街頭,沒地方可以棲身了。」

「你媽媽?」彭鈞達倏然幡悟過來,「哦,原來你是夏嫂的女兒,我听阿順伯提過,你父親很早就過世了,你媽媽一直在我們桃園老家做我爸爸的管家,不過,你媽媽不是在五年前就改嫁了嗎?為什麼你們不跟你繼父住在一起,反而願意跟我一塊住在汐止山上呢?」他詫異地瞅著她問道,不明白自己今晚怎麼會突然多話起來,更不曉得他為什麼會特別關心這個充滿靈性而楚楚動人的小女孩呢?

夏筠柔的眼底閃過一絲哀愁和黯然,她咬著嘴唇幽幽然地說︰

「我媽她……跟我繼父的關系……並不太好,而……阿順伯說你需要一個管家,所以,我就跟著媽媽搬來這里住,不但可以省下房租錢,對我通勤上學也比較方便。所以……你千萬別跟我媽說,要不然,我們真的會很慘……」

彭鈞達即刻穎會事情的不單純,但,他聰明地擺在心底,「好,我答應你,不把這件事說出,這就當做我們之間共享的一個小秘密。」

「真的?」夏筠柔雙眼亮晶晶地仰望著他,對于掛在他臉上的面罩她似乎已經視為平常了。「那……我以後還能上這里听你彈鋼琴嗎?」她滿含期盼地顫聲問道。

彭鈞達的心痙攣了一下,一股異樣的柔情揪緊了他的神經,讓他突然陷于理智和感情的爭戰中,自慚形穢的他不能自抑地撫模著臉上的面罩,一抹淒涼而扭曲的笑意爬上他的嘴有,「你不怕我嗎?」

「我為什麼要怕你?」夏筠柔直勾勾地注視著他,敏銳地察覺到掩藏在他沙啞的語音中的痛苦。

面對她純真而坦白的凝視,彭鈞達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因為……我是一個面貌猙獰而見不得人的人。」

「你是指你臉受傷的事嗎?」

彭鈞達的雙眼倏地迸出了兩道懾人的寒光,他崩著僵硬的身軀,語音生硬地質問她。「是誰告訴你我臉受傷的事?」

夏筠柔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得臉色發白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我……我只是猜的,媽媽說……你生病了需要長期休養,而我……看到你臉上戴著面罩,所以……就直接聯想到了。‘她囁囁嚅嚅地顫聲解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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