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卿 第11頁

戰御寇沒有答腔,眼楮目視不遠處的圍場,不知想什麼。

其其格不以為忤,小手拍著馬頸,靈巧的眸子上上下下在它的皮毛上逡巡,輕呼道︰「你很愛惜它。不然……這匹馬不會如此潔淨,雜毛不生。」

「為將者,戰馬若足。」戰御寇終于低下頭睨她,「沒有人會不愛借自己的手足。」最重要的是——手足不會背叛他,不會。

「你一定對部下也很愛護。」她的眼笑眯成月牙狀,「我阿娘說,只有真正懂得珍惜自個兒的人,才會去體恤身邊的人事。你是那樣的人——我在校軍場看你操練人馬的時候,確實嚴厲,上萬的人從頭至尾一個不松,逐自驗收。不過呢,我知道你是為避免他們將來吃虧,是吧?」

戰御寇神色怪異地一勾唇,「你的‘阿娘說講’真多。」

「咦?你注意到啦?」她不大好意思地揉一揉細長的兩綹發辮兒,「阿娘是我心里最厲害的人。她說的話十有八九會應驗,只是太多了我會忘記……結果叔叔們都罵我笨。哎——你覺得我笨嗎?我覺得我不賴啊,至少騎射功夫不比任何一個哥哥差哩。若有那麼一天咱們較量較量,說不定從此‘草原獨秀’便名揚千古呢。」

「飽漢不知餓漢饑!」戰御寇的口吻嚴峻起來,「沒有親自上戰場的人就沒資格笑談風雲。一將功成萬骨枯,你名揚千古,豈不知有多少將士為此家破人亡?當你我較量的那天——便是大隋與突厥開戰的日子。你何止笨?簡直愚蠢之極!」

開戰?

她的腦海中浮現的是兩人在那遼闊的草原上馳騁,彼此比試騎術和射藝,看看誰更勝一籌,為什麼會和滾滾硝煙連起來?

其其格困惑地重復著他的話︰「愚蠢?」哦,是啊,她又忘了自己是個突厥人。他們之間的鴻溝很深很深,而且由來已久,哪怕是一次小小「爭執」都會被解讀成「開戰」的。

她的話太幼稚、太不負責,難怪被他毫不客氣地斥罵!

可是——他罵得那樣辛辣刺骨,難道不怕傷到她?是不是突厥人悍得令他忘記她也是個小小的女子?

其其格盈盈的大眼用勁睜著,努力想從他冷峻的臉孔上尋找一絲絲懊悔或歉意,奈何——

她失望了。

戰御寇渾身散發著幽意,那冷冷的寒光一圈一圈擴張,刺痛她的眼楮……小手慢慢松開血汗馬的脖頸,情不自禁後退。

「回到你的馬上。」他別開無情的臉,「狩獵要開始了。」

其其格咬咬唇,心里打了個死結,難受得要命。但听到狩獵的號角已響,不由得轉身而去,重新騎上紫騮馬。

宇文札見她臉色鐵青,多事地湊來,「公主貴體有恙?」

「滾開!」其其格沒好氣地低吼。

宇文札踫一鼻子灰,卻嘿嘿一笑,「何必動怒呢?戰御寇本來就是個不解風情的莽夫,公主和他打交道肯定會吃虧。不過,也不必生氣。惡人自有惡人磨,先讓他威風一下,晚些時,在下自能幫公主出一口怨氣。」

他笑得陰森,其其格听得直起雞皮疙瘩,哼道︰「如此,我應當謝謝你這兩次三番的美意啦?」。

「不、不敢當。」宇文札越來越沒有抵抗力,芳澤一近,立即感到呼吸困難,吞口口水,「那些都是……小意思。」

「好。」其其格突然笑得很甜,「宇文公子啊,如果小女子有了為難之事,你會鼎立相助的吧?」

「是,那個當然。」宇文札豪情頓升,拍拍胸膛保證,「在下與公主不打不相識,頗感有緣——為公主效勞,三生有幸。」

其其格暗翻個白眼,忍住欲撕爛那張大嘴的沖動,惡魔召喚般朝他一眨眼,「那你告訴我戰御寇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宇文札刷地拉下臉,顧左右而言它,「以前的時候啊,戰御寇也隨駕狩獵。不過——那時候——他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我怎麼知——哎呀!」音未落,就被其其格豢養的那只雄鷹的尖嘴給叼住耳朵。

「說實話,干脆點啊。」其其格斂起笑靨,一挑眉,「布日固德早上沒吃東西,它若是急昏頭,把宇文公子的耳朵當美餐,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你……你讓它下來!」宇文札嘶啞地道,戰戰兢兢,動也不敢動,大氣也不喘一下。

「你究竟說不說?」其其格叉著腰,涼涼地道,「狩獵再過一會兒就開始了,那時你即使願意說,我也沒功夫听嘍。」

宇文札的汗淌下來,「公主!我……我真沒得說呀。家父晚年得子,戰御寇比我大上一輩,往早些時追溯,恐怕……恐怕我還沒出生,想告訴你也無能為力嘛。」

「哦。」其其格別有深意地一笑,接著陡然變臉,「你剛才不是說他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小輩,現在又承認比人家小一輩了?宇文札——你倒是善于見風使舵。我的耐心有限,你听好,知道多少說多少。否則,別怪我教鷹無方——」

「啊……好好好。」刺痛襲來,宇文札差點跪地,如喪考妣地低聲求饒︰「我說就是呀。听說……戰御寇他是蕭後的遠親,自幼喪父,其母不得已從老家帶他投奔大興。後來,戰御寇便一直在宮里出沒,當時的老將韓擒虎、賀若弼見他身子骨壯,終日游手好閑,便拉入軍營教。喏……再後來你知道了,他現在是大隋的左翊衛將軍。」

「就這樣?」她擺明不信。

「真的——」宇文札覺得耳朵快掉了,火辣辣地燒。

「他是否——」其其格還想再嚴刑拷問,奈何狩獵開始,她不情願地命雄鷹飛開,馬向圍場內騎去。

宇文札捂著腦袋,又是憤恨又是迷戀,詭譎地盯著她,暗暗發誓一定要除掉眼中釘,抱得美人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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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論騎射,能和馬上打天下的將軍相媲美的有幾人?

對戰御寇來說,獵取被圍在區區柵欄中的野兔、馴鹿、獐那些小東西根本是探囊取物。說白了,圍獵是給不善騎射卻又要顯示風範的貴族子弟專門提供的良機。

其其格見他動也不動,揚眉問︰「怎麼,怯場了?」

「任人宰割的砧上魚肉無甚可獵。」戰御寇索性閉目養神,不願在這會兒浪費精力。

「‘針’上魚肉?」其其格知道的成語有限,莫名其妙地瞅著他,好奇道,「魚肉和針也有關系嗎?」是不是串起來?

戰御寇嘴角一扯,淡淡道︰「你還是去獵些東西合適。」

其其格噘起嘴,小聲咕噥道︰「就會對我愛理不理!你仗著比人家大一點、懂的字多一點、力氣實一點、功夫好一點、名氣響一點,神氣什麼?傲慢的人會一敗涂地喔!」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傲慢如何?不傲慢又如何?早晚都會被後人取代。」戰御寇睜眼,神思飄渺,「你看那昔日入主咸陽號令天下的劉邦,到頭來不過是一抔黃土。大漢照樣滅亡,江山落入他人手。」

「那大隋呢?」想也不想,其其格月兌口而出。

戰御寇警戒地抬眼掃了一下四周,發現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鎖場內幾個年輕貴族的角逐上,精神才略略松弛。

他一夾馬月復靠近她,擦肩而過時,一字一句道︰「小女圭女圭,如果還想活著回去見爹娘,最好管住你的嘴巴。記住——不是每次都那麼幸運,有人給你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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