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身子一輕,已被人連滾帶跌地帶下馬來。
彼不得自己的狼狽,我趕緊跳起來,可眼前的一切讓我震驚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原以為,「雪瞳」的遭遇已經是悲慘的頂點,然而,還不到一個月,悲劇卻再一次在眼前重演!
還有更殘忍的嗎?
還有更悲慘的嗎?
不!我不知道!
在這一刻,我不知道什麼樣的悲哀才是盡頭?我更不知道,一個人的心可以狠厲到什麼程度?
絕情斷愛!
這是武俠小說里面要成就最高武學所經常需要面對的四個字,一個人只要做到了絕情斷愛,他即便不能成為英雄,也絕對是稱霸一時的梟雄!
可是,沒想到,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到了眼前,竟然是如此慘絕人寰!人神共憤!
是的,人神共憤!
如果上天有靈,也是會天打雷劈的吧?
只可惜,老天無眼!
「姐姐!姐姐!」我撲過去,呆呆地看著冉珠美麗蒼白的面龐。她的臉上還掛著一絲微笑,雙眼合上的瞬間,一滴晶瑩的淚珠跌落進慘艷的血色里。
為什麼?這樣美麗善良的女子,竟落得如此悲慘的結局?!
為什麼?
我抬起頭來,目光緩緩移向冒頓。有片刻,眼前只是迸射著一團火星,像被一股強烈的寒風戧灌了似的,辨不出東西南北。
直到「嗡」的一聲,澤野扯下一名騎兵手中的鐵箭,一把拉斷弓弦,重重地摜到地上。我才驀然驚醒,一股難言的悲哀如一片青霧似的飄過心間。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澤野雙目如赤,額冒青筋,黑瞳里閃爍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他一步步逼向冒頓,「你非得要用這樣的手段,來鋪平你做王的路?」
冒頓的臉色白了一白,聲音稍稍低了幾度︰「不要怪我心狠。你知道的,我們要做的事情,容不得半點差池。失手的代價,便只有一個死字!別人不明白,難道你也不明白嗎?」
「我明白?你要我明白什麼?」澤野撲上去掐住冒頓的脖子,咆哮道,「她還不到二十歲!為了你,她反抗族人,不顧一切要嫁給你!為了你,她忍受了王庭里多少人的白眼?她放著好好的郡主不當,從小就一個人孤零零呆在王庭,就是為了陪伴你!不忍見你孤苦伶仃!你曾經說過什麼?你說過這一輩子要待她好的,這就是你待她的好?」
冒頓沒有反抗,臉色漸漸泛白。
四周一片沉寂,沒有人敢上前半步。
「我真想掐死你!」半晌,澤野狠狠地摔開手,誰都能夠听出他話里那股錐心的恨意。
我的心驀地提了起來,像一張拉滿的弓弦,不敢大聲地喘氣,生怕一張嘴,已提到嗓子眼的心就被射了出來。
澤野踉蹌著推後一名騎兵,滾鞍上馬,兩腿一夾,猛抽一鞭,頭也不回地沖進茫茫荒原。
冒頓舉箭。
箭頭久久地指著澤野的背影……
「不要!」我突然狂吼出聲。
話一出口,才覺不妥,可是,已經遲了。原本一直當我是透明人的冒頓,此刻慢慢地轉過頭來,慢慢地,一點一點面對著我。
他的臉上像降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冷得結成了冰。
我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在心底申吟。
「我不要被當成出氣筒,不要!不要!」
然而,任憑我如何搖頭,如何在心底里求遍諸天神佛,那黑漆漆的鐵箭頭就是順著他身子移動的方向一點點指向我的心房。
冷汗一寸寸爬滿我的肌膚。
「我……我……」我的嘴唇囁嚅了兩下,卻干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莫非,我也要這樣死在鳴鏑箭下了?
四周的空氣安靜得令人心悸,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感覺耳朵里不斷地發出「嗡嗡」的轟鳴,像是有人在那里瘋狂地擊打著一面鼓。
「咚咚!」
「咚咚!」
是我的心跳?還是戰鼓?每響一次胸口都像要裂開。
驀地,鳴鏑尖利的嘯風之聲截斷了愈來愈密集的鼓點。我的心一寒,全身的血液瞬間被抽空了,冰冷的恐懼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攫住了我的心髒,我閉上眼楮,屏住呼吸……
時間緩慢得像要停止,預想中的痛苦卻遲遲不肯降臨,我愈來愈不耐,猛地睜開雙眼,卻只見到冒頓離去的背影,孤絕、冷傲。
他的身後跌落著一支射向空中的鳴鏑響箭,像是英雄無望的悲鳴。
听不到任何雷聲,雨點卻嘩啦啦地落了下來。老天爺的臉說變就變。
我失魂落魄地穿行在雨幕里,不辨方向地往前走。
往前走……
天大地大,然而我卻不知道,下一刻,我又該行往哪一個方向?
細雨沾濕了我的發,貼在脖子上,冰涼的雨點順著發絲一滴滴地灌進我的衣領,我卻毫無所覺。這世上還有什麼感覺是比死亡的威脅更強悍,更直接的呢?
上一刻我才與死神擦肩而過,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但害怕有什麼用?害怕能夠挽救什麼?當一個人連自己的生死都需要他人給予恩賜的時候,他剩下來的除了一具空殼還有些什麼?
我就是這樣一具空殼,茫然無目的地行走在暗夜的荒原里。
直到——
風中傳來異樣的聲響,一聲聲,淒厲、幽長,像傳說中冤鬼的夜哭,令人毛骨悚然。
狼!
一個陌生的意識如閃電般擊入我的腦海。
我悚然一驚。
夜雨里,無數雙饑餓的眼楮在雨絲冰涼的反光中,泛著暗綠色的幽芒。我下意識地四下張望,眼前只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不知道自己這樣走了多久,又走了多遠。
冒頓那剩下來的不到六百人的親衛隊,怕是早已離開了吧?在他毅然決然離去的背影之後,不會有任何一個人關心我的生死。
他們早已沒有了生而為人的任何感情,只是一台台服從的機器,不辨善惡是非,沒有長幼尊卑,鳴鏑的嘯聲就是天地間最高的指令。
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第八章修羅(2)
我牽了牽唇,勾起一抹無奈的苦笑。沒想到,我剛剛才從萬箭穿心的恐懼之中逃離出來,如今,又即將落入餓狼的月復中。
我這邊還在胡思亂想著,那邊,群狼早已按捺不住,淒厲的狼嚎聲中,一條黑影「刷」地跳了起來。我大驚,本能地舉臂去擋。緊接著臂上傳來一陣劇痛,冷森森地似有什麼尖利的物什插入了皮肉。
我心口一緊,想到比莫魯那條血淋淋的手臂,果然是不能在背後笑人的,這不,現世報這麼快就落到了我的頭上。
然而,那樣疼痛的感覺只是短促的一瞬,下一瞬,仿佛是有刀風劈面斬過,那條快要掛到我身上的黑影驀地被斬飛出去。
溫熱的鮮血噴了我一頭一臉。
我驚魂未定地轉過臉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秀中透著孩子氣的男人的臉,「蕖丹……」我怔怔地喊了一聲。
他蹙眉看著我,向來帶著輕淺笑痕的雙眸,此刻,蒙著一層難以言諭的焦慮與恐懼。
「你怎麼樣?哪里受傷了?痛不痛?」他抓住我的手臂,舉到眼前細細察看。天黑,袖子又早已被細雨淋濕,此刻根本看不出來傷在何處。
他急得連連跺腳。
看著他那樣慌亂無措的表情,我只覺鼻子陣陣發酸,也不知道是胳膊痛,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隱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潰堤而下,「蕖丹!」
他嚇了一跳,面色在雨絲的拉扯下顯得青白而又扭曲。
「不要怕不要怕!」顯然是我的淚水讓他更加手忙腳亂了。一會兒安撫地輕拍我的背,一會兒又替我擦掉不斷涌出的淚水,還要顧著怕弄痛我的傷口,如此陣腳大亂,哪里還管得了虎視眈眈的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