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從田野那頭吹過來,拂過她濕漉漉的臉,風干了眼中的淚。
也許是因為哭過的關系,嘉璇覺得從未有過的輕松。那顆晦暗潮濕的心仿佛被細雨洗過,清明光亮得恍若夜空里的星。
眼前的男人挺直得如一座山般的脊背,讓她覺得安全、安分。
她乖順地靠著他,看著他被風吹亂的不復整齊的黑發,想著他剛才混亂焦急笨拙的樣子,安靜地笑了。
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傻瓜。
而且是在遇見麥嘉璇之後突然變傻的。
一個人如果在另一個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上當受騙,除了笨之外,他實在找不出第二個更好的形容詞。
楚振灝揉著失眠的眼,將早餐端到餐桌上。
一想起昨晚他像個傻瓜一樣地奔波、忙碌,帶她去醫院看診、拍片、化驗……而她卻什麼也不說,幸災樂禍地欣賞他的表演,他就慪得要死,恨不能掐斷她的脖子。
他怎麼會相信她摔傷了呢?
他應該曉得她是多麼狡猾的人哪。
方便筷撥弄著碗里的速凍水餃,他食欲全消。
同樣是女人,他就不明白,為什麼她和星河之間會有那麼大的差異。
星河溫柔、善良、美麗;而那個麥嘉璇卻虛偽、刻薄、尖酸、粗魯……簡直就是一無是處。
他放下筷子,目光變得柔和。
星河,星河……
若你知道我昨晚所做的一切,你會嘲笑我嗎?會指責我嗎?
不,你一定不會。
你一定會夸獎我,會說振灝是個男子漢了。
是不是?是不是?
星河……
叮——刺耳的電鈴聲劃破沉寂。
他怔一下,神情黯然。
叮——
鈴聲持續。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打開門。
「嗨!」
「又是你!」他的臉色霎時變得好難看。
嘉璇滿不在乎,「我沒有缺胳膊斷腿,沒有內出血,沒有去掉半條命,你很不高興是不是?」
「你來干什麼?」楚振灝老實不客氣地擋住大門。
麥嘉璇咧嘴笑,對他的不悅視而不見。
「這個,還你。」她搖搖手中折疊整齊的白襯衣,上面還掛著洗衣店的牌子,「你放心,這上面絕對已經沒有眼淚鼻涕了。」
她的話讓他更覺慪心喪氣。
將雙眉擰成直線,他搶過襯衣,然後——
砰!不留情面,甩上大門。
哇!這麼凶?
麥嘉璇不怒反笑。
換了一個姿勢,右手按住電鈴,表情優哉游哉。
一、二、三、四……
十根指頭數完,芝麻還未開門。
嘉璇臉上的笑容僵住。
這楚振灝似乎有點固執過頭。
她瞪住緊閉的鐵門,湊身鉚起來按,大有聲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
「死丫頭!」門摔開,楚振灝面色陰沉,烏雲罩頂,「請、問、你、還、有、何、貴、干?」
「貴干喔?」她雙目游移,皮皮地笑了。趁他一個不注意,擠進門里。
「哇!你跟老頭子一樣有潔僻哦?」嘉璇自動自發地換上室內拖鞋,如入無人之境。
看不出這小子的家還挺大的嘛。漂亮優質的原木地板,雪白的大沙發,高質感的仿古家具,書房里沿著牆定制的原木書櫃,擺放整齊的書籍,還有書桌上銀色的筆記型電腦……
一律各就各位,縴塵不染。
「你真不愧是老頭子的得意弟子。」麥嘉璇嘖嘖稱奇。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像老頭子的人咧。
听她第二次提到老頭子這個人,原本打算裝聾作啞打死不吭聲的楚振灝還是沉不住氣,跟他一樣的人?是誰?
「誰是老頭子?」
「呵呵,」嘉璇得意地笑,模模左耳朵上掛著的碩大金環。經過昨夜的一番折騰,她身上的衣服雖然不再那麼迷你,但依然是俗得不能再俗,「老頭子不就是麥致遠?。」
嘖嘖,老頭子眼里所謂的好老師,還真是跳不出一個模子。她早該想到的是不是?
「麥教授?」楚振灝凝起眉頭,忍住很想扁人的沖動,咬牙道︰「他是你爸。」
「那又怎麼樣?」嘉璇不以為然地挑眉,「我對老頭子惟一的感念就是他不曾給我取一個諸如曾超啊、悅晶什麼的名字。」
楚振灝眼角抽搐,徹底崩潰。
「出去出去,你給我出去。」他動手趕人。
「好啊,這可是你要我走的,到時候老頭子問起來,我就說是你不肯教我。」麥嘉璇有恃無恐。
「隨你。」他絲毫不為所動。
嘉璇臉上得意的笑容掛不住了。她氣得發抖,也窘得發抖。
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過話,雖然有那麼多人討厭她,不喜歡她,但她不在乎,她喜歡耍手段,喜歡使小性子,喜歡捉弄別人,看別人無奈臣服,她就覺得高興,覺得滿足。
像這樣面對面地撕破臉,這樣被人無情地拒絕,還是第一次。
尤其是這個人,昨天晚上的時候,他還是那麼緊張她,對她那麼溫柔,讓她覺得,即使她是那麼淺薄粗俗的一個人,還是可以被人關心著,愛護著的。
那一切,原來都是錯覺。
嘉璇氣紅了眼楮,手指顫抖,甚至無法好好將鞋帶綁上。
看著她倔強地咬著唇,手指在鞋帶與鞋帶之間努力。
楚振灝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殘酷。
麥嘉璇畢竟只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而他,居然還很認真地跟她鬧著脾氣。
努力了那麼久,他始終還是成為不了星河心目中完美無缺的男子。
他沉默著,心情蕩到谷底。
第3章(1)
夜深時分,夜涼如水。
斑跟鞋徐緩地敲擊著柏油路面。
最後,穿著純白雪紡紗洋裝的女人停在一棟獨立的白色小洋樓前,廊內感應燈暈黃的光亮了她疲憊的臉。
江馳美揉了揉有些酸澀的頸子,這才掏出鑰匙,開門。
「嗄?馳俊?你還沒睡?」客廳沙發上蜷著的巨大黑影嚇了她一跳,「怎麼在家也不開燈?」
她叨念著,反手拍亮電燈。
「媽,是我。」突來的光線令嘉璇不適應地眯起了眼楮。
「咦?乖女兒,你回來啦?我就說呢,馳俊那個冒失鬼怎麼突然間轉性了?」江池美歡呼,踢掉鞋子,拋開手袋,「來來來,讓媽看看你,瘦了沒有?是不是更漂亮了?」
她掐掐女兒的臉,用力揉她的發,這才發覺不對勁。
「你怎麼穿成這樣?」江馳美尖聲叫。
還戴了副這麼有創意的耳環!
「這是什麼?是誰的衣服?」她激動得快要暈倒。
天哪!才半個月哪,她的親親小鮑主怎麼會變成這副德行?
「你爸,他、他怎麼能這樣對你?他故意叫你穿成這樣的?他要你出丑,他連你也瞧不起,是不是?是不是?」
「媽,不是啦,」嘉璇嘆氣,撐起身子,跪在沙發上,環住情緒失控的母親,「我剛才去參加同學舉辦的化裝舞會了,突然想讓你看看我扮非洲野蠻公主的樣子,所以就這樣跑回來了。」
江馳美松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
她拍拍胸口,抓抓頭發,突然又興奮起來,「我們去嚇你小舅舅好不好?呃,不行不行,最好我也化一下妝,」她笑眯眯地搓著手,「女兒女兒,你說我扮什麼好?」
「媽,你今天去打牌了?」嘉璇岔開她的話。
「是啊是啊,女兒喔——我跟你說喔——我今天手氣好好喔——」江馳美坐下來,開始揉腳。
她燙得時髦的頭發有些亂了,白色洋裝隨便扭在身上,毫無型款可言;她大咧咧地打著呵欠;她說起話來,眉飛色舞、中氣十足。
嘉璇看著她,這個與自己最親密的人。
她,沒有淑女的氣質,沒有高雅的風度,更沒有文雅幽默的談吐,她與那個一臉溫和、風度翩翩的男人差了十萬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