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有毒。
低頭一看,腳底下有幾只五寸長的蜈蚣在腐爛的樹葉堆里鑽動,她一陣發冷地將腳移開。「謝謝大師兄。」
「說了幾次,那是我大師兄不是你大師兄,不要亂喊。」梅雙櫻瞪著圓亮大眼,把大師兄拉到身邊。
「你看你,小家子氣又來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們不分彼此。」一個好好的大師兄不分人用,她藏起來能當銀子花嗎?實在是太不會當家過日子了。
「一個連鳳眼糕都買不起要跟我借錢的人,還好意思說和我不分彼此,你有多少銀子跟我分。」她還真敢說,臉皮之厚和武館那一位有得比。
林芷娘倏地臉紅,難得有一回難為情。「我是剛好買到中意的藥材把銀子用光的,不是真的沒錢,我家家大業大,還缺我零花錢嗎?」
「那很難講,如果有個花錢似流水的子孫,你爹娘都要哭了。」她借出去的銀子連個子兒也沒瞧過,林正娘從來就沒還,倒是奇奇怪怪的藥丸、藥粉一大堆,她看了也不敢用。
「等我當上一代名醫後,之後我制的藥一藥難求……」到時就換她拿翹給不給了。
「醫痴」的林芷娘對醫藥的追求已經有些走火入魔,她常常神來一筆想這個方子該怎麼改、那個方子要加減什麼藥,為了印證想法,她便在自家的藥鋪子配藥,然後試著給病人服用看看療效。
如果能治好是好事,就怕出大亂子,每每她一用藥就把病人治得苦不堪言,即使病好了也吃不少苦頭,讓家人一見她就發愁,不知該讓她習醫好,還是讓她離醫館遠一點,畢竟她改過的藥方子確實比原來的好用。
不過最叫人吃不消的是藥材乃消耗品,她自己資源少,便想盡辦法讓同輩的男丁幫她往自家藥庫里抓藥,一抓還不是一份,少則七、八份,多則十來份,還大多數糟蹋掉,再家大業大也不堪損耗。
後來為求公平,林家多添了一條家規,不管姓不姓林,從自家取藥一律都得付費,拿多少給多少銀子,嚴禁私自挪用,沒銀子自個兒上山去采,多余的賣給醫館也成。
林芷娘本來有一個小銀匣,裝著大大小小不少碎銀子,可是為了她的行醫路,滿滿的匣子早就見底,連以前賣藥草的銀子也沒有了,只能東借西借的向好朋友打秋風。
可是有些名貴藥材實在買不到,她又阮囊羞澀,只好打山里那些草藥的主意,只要讓她挖到一株百年人參,甚至是千年人參,她又能揮霍好些年,不用擔心其他的了。
「大師兄,我們先走吧,別理這個痴心妄想的瘋子。」還一代名醫呢!不被毒蛇猛獸咬死算她萬幸。
「好。」漠生眉眼一柔,帶著小師妹往較平坦的小徑走去,在走之前先用長樹枝打草驚蛇。
他們此行摘的是藥草,不是打獵,因此安全最重要,得把草叢間、樹林中的野獸打出來確保萬一。
不過若有野雞、野兔、獐子之類,他不介意打幾只,給自個兒添添口糧,野味比家養的可口。
「哎呀!別這樣嘛!等等我,我就缺幾種藥材配不全,想來踫踫運氣,你也曉得我銀子花光了,只能自食其力,再不挖棵地精我都要彈盡糧絕了……」學醫真花銀子呀!爺爺也不多贊助她一些,害她滿山遍野尋寶。
嘴上咕咕噥噥的林芷娘彷佛入了寶山,很快就挖到兩棵價錢不算便宜的肉桂,接著往身後背著的竹筐一扔。
上山的三個人都背了一個竹筐,但只有林芷娘雜七雜八的藥草弄了一堆,她是一見好藥材就不放過,或摘、或拔、或挖、或割,弄得兩手全是草割的傷口,她還樂此不彼。
而梅雙櫻和漠生對藥草的認知沒林芷娘多,他倆只取自己認識的藥草,余下留給撿漏的林芷娘。
不過師兄妹兩人並不在意取多取少,他們主要是陪林芷娘采藥,因而沒有她用心,兩個人還要不時的觀覷附近有沒有危險,是否有獸蹤出沒。
「你制的藥我開口要,你敢不給?」不管她將來是不是有成就,先挖坑給她再說,好朋友就是用來陷害的。
「這……給。」林芷娘氣弱的說。
人家的拳頭比她硬,她怕疼。
「以後不要再說什麼名醫不名醫,學醫就是要救人,你在我眼中就是賴皮鬼林芷娘,哪天你制成什麼起死回生丸、九轉大金丹,你不給我,我掐著你的脖子搶。」梅雙櫻嘴里說著凶狠話,實則減輕好友的愧疚感,她才不在乎那幾顆臭藥丸。
「給給給……你要什麼我都給,別再威脅我了,不過你說得起死回生丸、九轉大金丹是什麼,我听都沒听過。」回頭問問爺爺,他肯定是藏私了,好東西不教她。
「不就等你制嘛!你不是想成為一代名醫,那就好好鑽研醫術,把救命的藥弄出來,我在話本里有看過,命懸一線也救得回來。」要是有那種藥,她娘就不會死了。
想到娘逐漸模糊的面容,梅雙櫻眼中有點發澀,她怕有一天把娘給忘記了怎麼辦,那是她最在意的事。
「小師妹,這給你。」一見小師妹情緒有點低落,漠生順手從山岩石壁中摘下一朵粉紫色的花送給她。
「謝謝大師兄,花好美……」嗯!也很香,淡淡的不濃烈,但是香氣久久不散,讓人心胸頓然開闊。
「等一下!」林芷娘忽地大叫。
「你又犯抽了嗎?」一朵花而已,值得大驚小敝。
林芷娘沒好氣地用手遮住碩大的紫花,怕風吹散了花粉,連忙取出一小瓷瓶收集花蜜,
「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玉蟬花呀!多少人想買買不到,一錢十金哪!你那是什麼鳥屎運,隨便一摘就摘到百兩金。」
一兩金子十兩銀,百兩黃金等值一千兩銀子。
漠生采下的玉蟬花有手掌大,約二兩四錢。
「看你想要又不好意思開口的樣子,我就讓給你吧。」梅雙櫻不缺銀子,銀子買不到好朋友。
「條件呢?」什麼叫青梅竹馬,就是你臉上幾根毛都一清二楚。林芷娘從不相信天上會掉芝麻餡餅下來。
「以後你煉制出起死回生丸、九轉大金丹時,一樣各給我五顆。」她獅子大開口,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漠生在梅雙櫻背後悄悄地揚唇,對小師妹的趁火打劫十分佩服。
現在一臉稚氣,沒三塊豆腐高的林芷娘看不出日後有多大的成就,可是人不可貌相,以她此時對醫術的狂熱來看,難保不會成為大藥師或她念念不忘的上代神醫,和學醫的人往來絕吃不了虧,至少她的藥絕對少不了。
但是漠生絕對想不到,眼前一臉髒污的小泵娘日後還真成了醫術驚絕的神醫聖手,醫治無數沉多年的重疾,並真的煉制出起死回生丸、九轉大金丹,肉疼地給了她的債主。
「你要那麼多顆干什麼,一听就是很耗銀子,我上哪弄來這麼多藥材。」她開始哭窮,叫苦連天。
「我、我爹、大師兄、峰哥兒,一顆應急,有備無患,難道你想見死不救,眼見我們一家子去死。」梅雙櫻折指一數,語氣很重的以勢壓人,把人打得潰不成軍。
一听他也在一家人之中,話不多的漠生傻傻地笑了,對小師妹的溺愛又加深一分。
「你……你打劫呀!」哪有這麼算的,以為藥材不用銀子啊!想想要花費的心力和時間,她心都痛了。
沒良心的梅寶兒,坑她像在坑仇人似的。
「要不,你也可以不要,我拿回去賣錢,給大師兄買件貂皮披風。」大師兄還是學徒,沒什麼銀子,她幫他攢點私房,免得以後手頭緊,連買個肉包子都舍不得。
漠生八歲來到武館,如今都過六年了,他是梅承勇名下的大弟子,平時帶著其他弟子習武,雖然不用交束修,可也沒有銀子拿,他是靠上山打獵才有些銀錢,存了好些年才百兩銀子不到,有一些還是楊雪心生前給的,怕他沒爹沒娘的,沒人照顧,手上有銀子也免去向人開口的窘境,她是真心疼愛他。
只可惜好人不長命,老天爺見不得人好,早早收了去。
「行行行,給,我早說給了,你別弄壞我的玉蟬花,很值錢的。」這個暴殄天物的,銀子送到眼前也不識得。
「給你,瞧你樂的。」一朵花而已,樂得嘴都闔不攏。
「梅寶兒,以後我不說你小氣了,你是大氣呀!有巾幗之風。」她沒交錯這個朋友。
「少拍馬屁,回去別害我挨罵就好。」他們是偷溜上山,各自讓人跑腿跟家人說一聲,未經允許先斬後奏。
「嘿嘿!」林芷娘撓耳訕笑。
「大師兄,把另一朵摘給我吧。」有銀子不賺是傻子。
「好。」
另一朵……什麼另一朵,林芷娘傻住了。
「你給我的《藥草寶典》不是寫著︰‘玉蟬花花開雙生,並帶連枝,從不獨長’。若非你提到玉蟬花,我都忘了書的內容。」正好她前兩日有翻到那一頁,心想玉蟬花長什麼樣。
看到漠生又摘回一朵比之前更大朵的粉紫色碩花,林芷娘都要扯發尖叫了。她怎麼胡涂了,花開雙生這種事居然沒想到,她當什麼醫者呀!又被梅寶兒給坑了。
當初入山有言明,一同發現的藥草各分一半,若是個人尋獲便歸個人所有,玉蟬花是她認出來的,所以她有權分走她手上的這一朵,另一朵自是他們師兄妹的。
啊!她虧大了,那朵有三兩五錢吧!幾千兩銀子從她眼前飛過去,她的心,痛呀!
「大師兄,我看到血靈芝了,快過去摘……」好大一片,不賣留著應急,習武之人難免有踫撞挫傷。
「好。」漠生雙腳凌空一點飛躍而起,長在高處的血靈芝有七、八片,他手刀一劈紛紛落下,他不費吹灰之力全數接住。
「大師兄,是玉蟾耶!那個表皮有毒,快摘幾片山芋葉迭在一起包住它。」雪白如玉,幾十萬蟾蜍中只有一只。
「好。」漠生一撲,手到擒來。
「啊!是清心蘭,長在峭壁,大師兄你小心點,上頭有苔鮮,會滑。」果然山上處處是寶,下回她和大師兄自己來,不帶礙手礙腳的小瘋子,走得慢不說還愛大驚小敝。
「我知道,別擔心。」幾個空踩,漠生上了丈高的絕壁,罕見藥草旁定有毒物盤桓,他取出防身匕首一揮,一條全身通紅的雙頭蛇霎時頭斷血流,只剩下還在扭動的蛇身。
漠生取花時也把蛇軀取下,他不曉得值不值錢,再不濟煮個蛇羹也不錯,都有他手臂粗了。
「大師兄,紫靈芝,你看,好多……」梅雙櫻話還沒說完,有人急吼吼的跑過來。
「等一下,你們吃肉,好歹給我喝口湯,別一網打盡,不要忘了你們是陪我的,是、陪、我,我才是采藥人,好東西被你們采光了,我采什麼……」嗚……欺負人。
「要不,你上去采,我們不搶,都給你。」反正竹筐快滿了,再采一回也該回去了。
林芷娘抬頭一看,那眼淚都快往下滴,人家她又沒蝙蝠似的大師兄,那麼高的樹干分岔處她哪摘得到,「等我學成出師後,你們威揚武館的人看診一概半價。」
「好,成交。」多拿點跌打損傷藥,武館中最多是對招時受傷,風寒體熱倒是很少,習武之人向來身強體健。
「又坑我。」梅寶兒這混蛋給她挖多少坑呀!
「你不是常說我們是好朋友,我挺你就是你挺我,最多你在制藥時少什麼藥材跟我提一聲,我們武館弟子多,讓他們去找。」她一句話就累死館中師兄弟。
鼻子一抽,林芷娘忍住淚意。「好,就這麼說定了,你一定要幫我,我的神醫之路就靠你了。」
「……好。」瞧她這眼淚鼻涕的,是太惡心了。
林芷娘感動得笑了。「寶兒,你真好,有你和大師兄的陪同,我安心不少,這一次收獲不小,夠我再揮霍幾年了,就算回去再挨一頓打也甘心,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一輩子呀!林芷娘實在太折騰人,真不知何時會被她拖累。「你別再提醒我了,我不想獲足。」
害人精。
「大師兄,也謝謝你,沒有你飛來飛去的好身手,我也撿不到這些好貨。」林芷娘高興的用手背往臉上一抹,頓時變成一只小花貓。
「不客氣,你該謝的是我小師妹,我是因為她才順手幫了你一把。」若非小師妹,他不會在乎林芷娘的死活,就算被野獸叼了也不會眨一下眼,這小丫頭太弱了。
「嗯!都謝,兩個都是好人,我有你們就可橫行天水城,等我名揚天下了,你們來給我當護衛……」那就萬無一失了,兩個大凶器一左一右站著,她多威風呀!
「嗟!你想得美……」咦!等等,護衛?一道閃光忽從梅雙櫻腦中閃過,她目露驚喜。時時關注小師妹的漠生看到她面上一喜,心有靈犀地想到她可能有什麼好主意,笑著往她頭上一揉。
「又想做什麼了?」只要不傷及自身,他都奉陪。
「回去再說,我為咱們武館的弟子找到一條出路……小瘋子,你還不走干什麼,想留在山上過夜呀!」山里天暗得快,再過一會就漆黑一片了,不利行走。
第三章 錦衣少年(2)
「你們听見沒?」林芷娘豎起耳朵聆听。
「听見什麼?」
還沒修出內勁的梅雙櫻沒听到斷斷續續的呼救聲,但不想搭理的漠生听得一清二楚,還听出在哪個方位。
「有人的聲音。」林芷娘正要往前走,竹筐被人從後頭拉住。
「人?」哪來的人。
「大師兄,我要去救人。」遇到他人有難要及時伸出援手,此乃醫者之道。
「這邊。」他指了個相反方向。
「喂!」沒有一點遲疑的林芷娘轉了方向朝那頭呼喊,大師兄不會騙她,越快救到人才能越快下山。
夜里的山上並不安全,不少夜行性獸群出來覓食,她們兩個小姑娘和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不夠喂其牙口。
三人循聲找人,在一個滑坡底下看見一名全身是血的錦衣少年,他的兩眼睜得很大,有點渙散,眼看著就要昏迷過去卻咬破唇瓣強撐著,不讓自己昏厥,等人來救。
一看到眼前出現的晃動人影,少年絕望的眸光閃著異彩。
「大師兄,那兒有藤蔓,你把藤蔓纏在身上下去救人,截一段藤蔓把他綁在後背帶上
來,我們把另一頭的藤蔓綁在大樹上,你拉緊藤蔓慢慢爬……」天快黑了,野獸要出來了。
梅雙櫻當機立斷先救人,要是再拖延誰也走不了。
「好。」
漠生飛快的截斷一條最粗的長藤,先找到扎根深的大樹繞上兩圈綁緊,再把另一端的藤蔓往腰上一纏,順著斜坡的坡度一彈一跳,眨眼間來到受傷的錦衣少年身側,查看他的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