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太愉快了,所以她忍不住哼起了自小耳熟能詳的曲兒。
「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蹦听唱歌。諸般閑言也唱過,听我唱過十八模。老板听了十八模,不花銀兩模不著。老頭听了十八模,渾身上下打哆嗦。小伙子听了十八模,抱著枕頭喊老婆……」
她唱得好不開心,腳下蹦蹦跳跳的,不禁放開了嗓門大聲唱——
「一模呀,模到大姊的頭上邊呀,一頭青絲如墨染,好似那烏雲遮滿天。哎哎喲,好似那烏雲遮滿天。二模呀,模到大姊的眉毛邊,二道眉毛彎又彎,好像那月亮少半邊。哎哎喲,好像那月亮少半邊……」
就在她唱到第十四模,「姊兒小小肚臍圓又圓,好像一枚小制錢」的當兒,一個背對著她的高大男子放下攤子上的一錠點金墨,倏然轉過頭來,英俊的臉龐閃過一抹愕然。
他沒听錯吧?
「剛剛是不是有人在唱……什麼婬詞艷曲?」男子遲疑地開口。
「回爺的話,」侍衛史翔上前,臉色微帶尷尬,低聲道︰「是前頭那個小泵娘,唱的是坊間最低俗不堪的青樓名曲‘十八模’。」
丙然不是他耳朵有問題!
男子目光銳利地盯向那逐漸遠去的女敕綠翠衫背影,簡直不敢置信。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竟然連天子腳下的京師地帶也道德敗壞至此?
連個小泵娘都敢在光天化日下,將這等婬穢小曲朗朗上口,再這樣下去,恐怕離禮樂崩壞之日不遠。
不行,他一定要正視這個問題,開始肅掃這股歪風才是!
沈隨風大步追上去,史翔一愣,只得緊跟著保護。
人高腿長的他,三兩步便趕上,並攔住了那個正唱到第十八模的小泵娘。
……十八模到大姊的山溝邊……
他清楚的听進了最後那幾句灌得人雙耳刺痛的穢亂詞,一時僵在原地,幾乎無法動彈。
「耶?」曹綠袖迷惑地望著這堵突然杵在自己面前的高大「人牆」。「要干嘛?」
略一定神,她這才注意到眼前站著的竟是個風度翩翩、英俊瀟灑的火山孝子——呃,不是,是年輕公子。
曹綠袖眼楮亮了起來,忍不住將他通身上下仔細打量起來,差點忘情地吹了聲口哨。
喲!臉是臉,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的,真是她十六年來在千千萬萬個客人當中所見過,最上等優質拔尖的好貨色啊!
這枚英俊少年郎若是進了她家「挽翠樓」,恐怕要那些名妓姊姊花大錢倒貼都願意吧?
「嗯,不錯不錯。」她不自覺露出一朵滿意至極的邪惡笑容。
咦,要不要趁機會幫家里拉個客,順道跟名妓姊姊們收個仲介費呢?
沈隨風在最初的震驚過後,還不及回神,旋即被一雙滾圓卻發光的晶瑩眼兒,像是從頭到腳地剝得全身光光的。
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有種心底毛毛——像是有人正在對他毛手毛腳的感覺?
沈隨風甩了甩頭,勉強抑下莫名毛骨悚然的異樣感。
「這位姑娘,失禮了。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請教?」向來謹守禮儀的他,恂恂爾雅的開口。
啊,她被搭訕了嗎?
在這一剎那,曹綠袖突然感動到說不出話來。
「終于輪到我了?」她握緊拳頭,仰天長笑。「終于也輪到我曹綠袖顛倒眾生的這一天了嗎?哇哈哈哈……」
第1章(2)
沈隨風後退一步,戒慎地瞪著她。
「姑娘?」他遲疑地問︰「你——還好嗎?」
曹綠袖抬起頭,滿眼發光地望著他,笑容都快咧到耳朵邊了。「很好,非常好,好得不得了……對了,公子想問我什麼?」
沈隨風足足做了三個深呼吸,才恢復鎮定地開口道︰「是這樣的,在下想請教姑娘是從何處習來那等粗俗不堪入耳的俚曲?」
「粗俗不堪入耳?」她臉上的笑容消失。
「樂記十九有雲︰凡音者,生于人心也,樂者,通倫理者也。以姑娘稚齡清姿,原該做清平喜樂之音,或詠佳言絕句才是,怎麼反而吟唱起這等靡靡污穢之曲?」他一對濃眉打結,眉心皺得老緊。「而且還是在光天化日,大街之上公然就唱了起來?」
曹綠袖登時沒了好臉色。「這位公子,麻煩你說話客氣一點,我方才唱的曲兒哪里污穢了?」
「詞里都由頭‘模’到腳了,還不算污穢?」他挑眉反問。
「敢問公子,令尊令堂可在?」她突然天外飛來一問。
「家父母俱健在,有勞姑娘相問。」沈隨風禮貌的回答,隨即心里浮現疑問,「但不知姑娘問起在下爹娘是……」
「喔,也沒什麼,不過想肯定一下公子是不是和我一樣,也是人生父母養大的?」她臉上表情很是嚴肅。
「在下肉骨凡胎,自然亦是由父母孕育而成,又如何會與姑娘不一樣?」他被問得一頭霧水。
「原來都一樣啊!」她眼底閃過一絲狡獪,「那既然一樣,公子又怎麼會覺得這‘十八模’听來污穢不堪入耳呢?」
「姑娘這話是何意思?」他眸光銳利起來。
「听說當初我爹就是用上這‘十八模’的學問,我娘才能得孕,這世上也才會有我曹妞兒出現。所以同理可證,令尊令堂必然也是經過一番模來摳去的‘手續’,這才生出了你這麼一位英俊瀟灑的公子爺……」曹綠袖拐了個好大的彎,終于回到正題上,笑嘻嘻地道,「不是嗎?」
「姑娘這般東拉西扯,連在下爹娘都能用來輔佐你的歪理,足見姑娘腦袋清楚、聰明伶俐。」沈隨風臉色一沉,「要是這樣的聰穎用在正途上該有多好?」
「喲。」她不由得上下打量他。「小女子原以為公子是個食古不化的書呆子,卻沒料想公子反應快,口條也挺俐索的嘛!」
就是雞婆了點,唆了點,可惜可惜。
「在下出言糾正,乃是出自一片善意,就算姑娘不領情,也犯不著拐彎抹角指桑罵槐。」他眼底掠過一絲不悅。
「奇了,公子現下倒惡人先告狀。」她哼了哼,「我自唱我的‘十八模’,又礙著你什麼?我曹綠袖就是喜歡唱‘十八模’怎樣?這可是我們家挽翠樓里天天開門前必唱的‘樓歌’,你要听不慣,不想听,把耳朵捂緊不就行了?」
「豈有此理。」他臉色一沉。
「難道小女子說錯了嗎?」曹綠袖故作恍然大悟狀。「啊!還是你其實也挺愛听人唱‘十八模’的?就是臉皮子薄,害臊了……我說公子,你何苦這麼假惺惺呢?男人我見得多了,你就承認自己也是個之人,我也不會笑你呀!」
「你——」
「對了,公子有空來捧場啊,小女子還是個清倌,歡迎你屆時大駕光臨我的開苞競標發表會喲!」她俏皮又風騷地朝他拋了個媚眼。「咱們這麼有緣,到時候小女子再給公子特別折扣啊。」
「你、你不知羞恥!」他英俊玉面倏然漲紅了。
曹綠袖一呆,隨即也火了。
凶什麼凶啊?
「奇怪了,不捧場就算了,凶巴巴的做什麼?」
「听听,你這是身為一個女子該說出的話嗎?」他簡直是痛心疾首。
婬之惡人,邪之穢人,色之誤人,莫此為甚!
「明明就是你自個兒攔住我的道,沒事愛充當老夫子要教化人心,現在被我說中心思就惱羞成怒了不成?」曹綠袖斜眼睨著他,沒好氣地道︰「再說了,你是住海邊的啊,管那麼寬?你管我愛唱什麼歌?你以為你是本朝禮部尚書啊?」
「我就是——」沈隨風看著這名個頭嬌小只到自己胸口高,卻趾高氣昂咄咄逼人的綠衫小丫頭,濃眉糾結得死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