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她呢喃的張開口,卻無言以對。
蘇淨堯再度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也替她斟滿酒杯。
「想不到吧?」他自嘲的訕笑了一下。「人人都以為我很樂于當他的兒子,但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做他的兒子。可誰教人並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呢?于是我就成了蘇少爺,成了匯天櫃坊的少東家。」
「蘇淨堯。」她看著他嘴角邊的笑容,卻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的悲哀。
「從小到大,他要我向東,我就偏偏要向西。他給我請了私塾先生學習經史子集,希望我可以考取寶名,我就偏偏要學些經商之道;他給我請了武林高手教我防身之術,我卻偏偏只學會了輕功,武功一點也不踫。」他挑高眉毛,雙眸里燃起了冷冷銳光。「當他要我經商時,我當然也還是拒絕了他。」
「這是為什麼?」柳月奴喝光了杯里的酒,卻依舊感到嘴唇干澀。
「為什麼?」他冷冷笑著,笑容卻有種說不出的落寞。「我就是如此忤逆不孝,哪有什麼辦法呢?誰教他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就算我再怎麼不孝,他也還是得認我。」
「你希望他不要認你嗎?你娘一定會很傷心的。」柳月奴顫抖了一下,她不敢想像怎麼會有人可以生活在仇恨里呢?況且還是對自己的父親……
「我娘。」蘇淨堯充滿嘲諷的目光倏地一變。「她是全天下最溫柔最賢慧的母親,我父親根本就配不上她!」
柳月奴神色茫然的望著他,感到疑惑不解。
「我爹看上了你家的鋪子,所以我一定不會讓他得到。」蘇淨堯望向他手里空著的酒杯,陰鶩一笑。「因此我才會答應你,絕對不會讓你們把鋪子拿去抵押,償還債務。」
原來是這樣……她心里的不安加重了起來,也有一些悲哀升起,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眼前的蘇淨堯很痛苦,恨著自己父親的他,卻承受著最大的痛楚。
「可是他將我娘接來,要我娘來勸服我去櫃坊幫忙,學著如何經營櫃坊。」他用力捏緊了手里的酒杯,目光陰冷。「他知道我不會讓我娘不開心,不會違逆我娘的任何要求,所以這一次他贏了。」
柳月奴的肩膀抽搐了一下,她感覺到寒冷與陰森。
「但他不會是永遠的贏家,絕對不會。」蘇淨堯昂起頭,目光冷冽如冰。
「蘇淨堯……你是為了和你爹作對,才在表面上逼我家在一個月內還錢,暗地里再把這筆錢給我好讓我去還清欠債。」她完全明白了,可是她的心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平靜,反而更加的忐忑與驚慌。
蘇淨堯再度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沒酒了……要不要再來一壺?」
「蘇淨堯,不要再喝了。」她搶過他手里的酒杯。「我覺得這樣不好……」
「你不也喝了好幾杯?」他倏地蹙起眉宇。
「我是說你和你爹之間。」她顯得有些局促,卻還是決定把心里話說出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畢竟是你爹。你這樣一味和他抗衡,受傷的未必是你爹,可能反而是你自己……
「你懂什麼?不要妄圖教訓我!」
她一言不發的看著他突然變得凶狠的模樣,然後直直坐下。
「所以這筆錢,你一定要拿走。」蘇淨堯將那三十貫錢丟到她眼前。「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是我給你的。」
柳月奴顯得躊躇不已。他已經表示了他的誠意,和她說了那麼多私事,如果她現在不接受,豈不是太過分了?
「算我向你借的,我一定會還你。」她猶豫地抓住包裹一角。
「隨便你。」蘇淨堯的內心翻騰著許多情緒,他覺得自己並不應該把這些事告訴她,這樣的話,他也不會突然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虛與挫敗。
要和自己的父親作對,他需要的不僅僅是心底的仇恨。
柳月奴帶著關切望向他陰晴不定的面容,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卻又生怕隨時會激怒他。
「再給本少爺拿二壺酒來。」蘇淨堯倏地打開房門,朝外面喊道。然後他回轉頭看著她。「你喝不喝?不喝的話,我就先送你回去。」
柳月奴提著包裹站了起來,她的手指緊緊抓住那個沉甸甸的黑色布包,眼眸里掠過一陣猶豫的光芒。
「走吧。」蘇淨堯冷冷說道。
她沉默著並沒有起步。
他靠在門扉上等待。
青樓里的婢女送來了二壺酒,見到房里有些凝重的氣氛後,退出去前很識趣的替他們關上了房門。
「酒來了。」柳月奴目光流轉間,下了一個讓她自己都感到驚愕的決定。她一把拿起酒壺,替他和自己都斟滿了酒懷。
他孤疑而冷漠的看著她。
「喝完我再走。」她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反正你請客,這女兒紅味道很好,我為何不喝呢?」
他臉上的冷漠減退了幾分。「看起來你也是個懂酒之人,好,我們喝!」
看著他豪情壯志的一飲而盡,她也跟著一飲而盡。
柳月奴覺得,即使現在他在微笑,但他的內心依舊封閉著很深的傷痛與陰霍。
她沒有辦法把他一個人留在此地,總覺得那樣的話,他一定會感到很落寞很寂塞。
這個叫蘇淨堯的男人,平日里看起來橫行霸道,可原來只是個寂寞的人。
她雖然不太了解他所生活的那個環境,但听他說來,他的家庭情況似手非常復雜,他父親好像還有許多的姨娘——有錢人家果然與眾不同,煩惱也和他們這樣的平常人家完全不同。
即使無法了解他的痛苦根源在哪里,然而她卻可以感受到,他隱藏得很深,無比壓抑的苦悶。
這大概就是她雖然明知自己不應該繼續留下來,最後卻決定留下的原因。
第5章
蘇淨堯帶著好奇的目光凝視著眼前酣睡的柳月奴,嘴角的線條也漸漸柔和了。
她真的是不勝酒力,沒喝幾杯就突然言語含糊,當他再看向她時,她居然就那樣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真的很奇怪,特立獨行,言談舉止都讓人難以捉模。
他小心的將她抱了起來,放到內室里的寢床上,替她蓋上繡被,放下羅帳。
打了個哈欠,他走到外室,繼續喝酒吃菜。
蘇淨堯開始有些期待明日她醒來時,會有怎樣的反應?
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沉寂的庭院與四周廂房,驚動了許多正要睡下的鶯鶯燕燕們。
蘇淨堯掏了下雙耳,目露欣說之色。
她的表現果然如他所料,還真是非常的驚人。
「柳月奴,你醒了?」他慢慢走近寢室,恰好看到她驚慌失措地環視四周。
「蘇淨堯!」一見到他,她立刻杏眼怒瞪。「你……你對我做了什麼?」
看著她如臨大敵般的驚慌模樣,他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笑?你還敢笑?」她拿起身後的睡枕就朝他仍了過去。
蘇淨堯自然是輕易就避開了,他依然嘻笑不已。「我能對你做什麼呢?你這話說得可不好笑。」
柳月奴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恐慌的心情這才稍稍放下。
「我可是什麼也沒做,除了把你抱上床之外,連繡花鞋都沒替你月兌去。」他走近床邊,眨動著狡黯的眼。
「抱……」柳月奴柳眉緊蹙,眼神憤慨又忍不住羞紅了臉。「你怎麼敢?」完了完了,她的身家清白就這樣毀在他手里了不成?
「不然任由你趴在桌邊酣睡不成?我可是叫了你好幾聲,你都熟睡不醒。」蘇淨堯兩手一攤,滿臉無辜。「我好心把這屋子里唯一的床讓給你,我自己則靠在椅子上過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