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要歸咎于那個至今身世成謎的鸞鏡。
今天,當太後來到楓園時,只見九歌笑容可掬地正和貴婦們在聊天,大概是為了不顯得過于正式,她穿的衣服、梳的發式,都還是她做公主時的俏皮裝扮,乍看過去,仿佛她還是那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九歌公主。
看到太後來了,九歌笑著跳起來,幾步跑到太後面前,挽住她的手臂,親熱地說﹕「兒請母後來賞楓,母後怎麼現在才來?這麼不給皇兒面子呀。」
太後已很久沒有與她這樣親熱,忽然問,她恍惚好像回到了過去的時光,不禁感嘆道﹕「九歌,是你很久不肯見母後了。」
她的笑容僵了一瞬,然後,又恢復巧笑嫣然。「母後應該知道的嘛,兒皇剛當上女帝,還有很多要學要做的,實在騰不出多少空閑,今兒個難得清閑半日,就趕快來見母後了。」
太後小聲的說﹕「九歌,我知道你心中惱恨母後揭穿鸞鏡的事,但那件事——」
九歌偏過頭,對著剛走到院外的雲初濃招呼道﹕「嫂子也來了?快這邊請。」
微微笑著,她漫步走近,「陛下今日是怎麼了?忽然想起讓大家賞楓?你以前可不喜歡這種風花雪月的事情啊,是被誰教出這種雅趣的?」
九歌故做感慨,「不過是偷得浮生半日閑而已,我是比不了嫂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雲初濃回笑道﹕「不過是些沒用的東西,學來之後依然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走出這皇宮大門,我就一無是處了。」
「那可不一定啊,嫂子就把孫子兵法背得滾瓜爛熟吧?那本書最有用處了。」九歌眸光一亮,「否則,嫂子怎麼會輕描淡寫就差點讓這皇宮內風浪滔天,真是殺人于無形听。」
太後聞言一驚,生怕她們的對話被其他人听到,急忙緩頰,「好啦,別站在這里,有什麼話一會兒再說。」
雲初濃笑對九歌,淡淡回應,「陛下自幼就是宮內最得寵的,但是得寵的是您的身分,不是您的頭腦,您知道您最大的缺點是什麼嗎?就是過于自信,因為過于自信而自負,因為自負而身處險境而不自知。這大概也是你們鳳家人的特點,所以太子最終死于自負,陛下重病亦是因為自負,二殿下之死也是因為自負,現在的陛下您……同樣因為自負,正在自掘墳墓。」
九歌終于忍不住了,臉上笑容一掃而光,冷冷地盯著她,「大嫂足不出戶依然這樣有見地,若是讓你一直守寡下去,豈不是埋沒了你這一身的才學?」
她一怔,「陛下是什麼意思?」
粲笑著挽起她的手臂,九歌親親熱熱地在她耳畔俏聲道﹕「我,不,是朕,準備再給你說一門親,你看好不好?」
成功地在雲初濃的臉上捕捉到她想要的憤怒,九歌爽朗地笑起來,像個勝利者般。
「陛下想把我改嫁給誰?」雲初濃的聲音冷冷的從齒縫中逼出來。
九歌假意思忖了一下,詭笑道﹕「只要不是鸞鏡王爺,誰都可以,鳳朝男子,舉國上下,任憑嫂子挑選。」
雲初濃狠狠地一掐自己的手腕,那生疼的感覺如同她心頭盤據已久的恨意,可以將她扎得皮開肉綻一般。
「這是……陛下的主意,還是他的?」她艱澀地問。
「有區別嗎?」九歌笑著欣賞她眼中的痛苦,慢悠悠地答道﹕「鏡是我的,而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對他染指。」
沉寂了很久,雲初濃忽而慢聲問﹕「陛下,恕我大膽問一句,您和鸞鏡王爺已經有了……那種關系了嗎?」
「初濃。」太後驚得死死按住她的手,一邊悄悄瞥著遠處正好奇地向這邊張望的貴婦們,一邊沉聲喝道﹕「你瘋了?怎麼能問出這麼有失體面的話?再說,九歌還是個雲英末嫁的姑娘呢……」
「沒事的,母後,我不怕她問。」九歌冷笑,「您應該猜猜,她為什麼會問我這句話,因為——她嫉妒。母後,您的這位兒媳並沒有您想的那麼高潔,品德貞淑,您也應該再問問她,當初她躺在我大哥身邊的時候,心中惦記的是誰?她為什麼要陷害鏡?這都是源于嫉妒。她嫉妒我和鏡在一起,嫉妒心中愛的人是我,嫉妒……鏡只會抱我一個人。」
秋日的楓園,氣溫從沒有像此刻這樣下降得如此之快,太後只覺得全身血液倒流,大腦像是被什麼東西迅速充滿,脹得她頭疼欲裂,眼前一片模糊緊接著雙目一黑,直直地栽倒下去——
鸞鏡听完手下的回報,頗有興味地自語一句,「沒想到太子妃居然和南黎王子搭上關系,這倒是有趣。」
自從上次雲初濃用那封信逼得九歌差點和他翻臉之後,他就派人日夜監視跟蹤她。以她的身分,既無兵力,又無實權,能掀起的風浪並不大,然而他卻對這個女人不得不防,因為她是他所見過的,最敢豁出去的女人。
這陣子南昭英時常出入太子宮。
即使勇敢如九歌,也不見得會有雲初濃的狠心,為了感情,眼不眨的犧牲掉丈夫和公公,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又有人來稟報——「王爺,兵宮來人問能否晉見?」
如今的清心苑早已不是過去那個冷冷清清的清心苑了,六宮大事小情每日都會堆積如山地擺在他面前。
「又是為了軍晌。」他一擺手,「叫他們都進來吧。」
從門外走進來幾名將領,都是鳳朝負責駐守各處重地的將軍,今日他們聯袂而來,一個個臉色鐵青,鸞鏡提醒自己小心應付。
他起身笑道﹕「各位將軍,有什麼事不能留到明日到兵宮上書給陛下再說的?」
「王爺是否故意和我們兵宮的人過不去?」吳遷心直口快,月兌口質問,「我們請廷調撥軍晌,陛下遲遲不應,王爺做為陛下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也不幫我們進言幾句。這也罷了,可恨的是陛下怎麼忽然動起什麼虎符分權的念頭?請問這是王爺的意思,還是陛下的意思?」
鸞鏡淡淡地說﹕「吳將軍真是抬舉我了,我不過是陛下的臣子,只能為陛下分憂,不敢左右陛下的聖意。軍餉之事不能各位說加就加,陛下已經會同戶宮的人正在商榷,幾日內便會有答復。至于虎符並不妨礙將軍平日行權操兵,各位又擔心什麼呢?」
「表面雖然看起來無差,但其實就是將我們下面的人架空了而已。」吳遷恨聲道﹕「王爺,我們征戰沙場、保家衛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知做錯了什麼事,讓陛下對我們如此不放心?」
他聞言一笑,「俗話說﹕「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既然各位問心無愧,又何必怕陛下收權?各位的棒祿也好,排場也好,都不會減少的。
站在吳遷身邊,一位有些年紀的老將軍宋孟德始終靜靜地注視看鸞鏡,忽然間他開了口,「王爺,您看起來很面熟。」
鸞鏡的目光移過去,對視上一雙異常銳利的眼,冷不防讓他心頭一緊,面上依然笑著。「老將軍是不是在兵宮或是朝堂上見過我?」
「奉將是今日剛剛返抵皇城。」宋孟德盯著他,又說﹕「王爺的父親靖錦王爺曾是我的舊識,不知道他是否曾經和王爺提過我的名字?」
鸞鏡略做思忖狀,搖搖頭。「父王自從被貶到長月島後,過去的人事很少說起,時常默默獨處,大概是往事惆悵,不願再談吧。」
宋孟德額首,而直到幾位將軍要離開時,他忽然故意停了一步,對送行的鸞鏡低聲說﹕「王爺是否听說過大氏國的影子將軍,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