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薛婆子。
經大女兒提醒,周玉娘才發現小女兒一只鞋不見了,腳上的布襪微微泌出血絲。「你這孩子……」
幾個人入了屋,關上大門。
這時被吵醒的福哥兒從自個兒的屋子走出來,他猛然一見頭發滴著水的二姊,嚇了一大跳,把瞌睡蟲都嚇跑了。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是默默的做著事,周玉娘拿了自己的衣服讓薛婆子換上,季薇則帶妹妹回房換衣,在季小元換衣服時她又到廚房升火,隨便弄了兩碗肉絲湯面讓雨夜趕路的人吃。
湯面一端上桌,季小元和薛婆子兩人眼楮都亮了,似是餓了許久,不等人招呼便端起碗呼嚕呼嚕地吃了。
「吃飽了?」
「嗯!」
「有力氣說話了?」
「……是。」
「你要長話短說,還是詳詳細細地從頭說到尾,我們明天還要干活,沒時間听你磨磨蹭蹭地編些理由……」她不是收容所的慈善家,如果沒有正當理由,別想她有好臉色看。
沒有半絲憐惜的開場白,季薇一開口便是連珠炮的質問,她不希望平靜的生活受到打擾,把沒見過她「凶悍」這一面的季小元嚇得身子直縮,嘴唇曝嚅了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口氣和緩點,別嚇著了她,你沒瞧她小臉白得像紙,肯定這一路走來的驚嚇不小。」
她還是孩子,哪禁得起嚇。
「娘,你別慣著她,把她慣得都不認爹娘了,當初是她自己選的路就得自己承擔,我們幫她是心善,不是該任由她予取予求。」外人會比爹娘親嗎?她的膚淺害了她自己。
「你干麼跟自己妹子計較……」周玉娘輕嘆了一聲,放開摟著的小女兒。
「季小元,你說說看,不要怪大姊狠心,若是你的解釋不能讓我滿意,我還是會把你丟進雨里,讓你哭著走回去。」有些人不嚇嚇她是不知道害怕的,以為別人的好是應該的。
「三……三嬸娘她……她要賣了我……」季小元邊說邊紅了眼眶,淚珠兒直掉,好不可憐。
聞言的季薇眉頭微蹙。「三嬸娘為什麼要賣了你?」
「她說我……我長大了,可以說媒,她讓媒人上門給我說了一門親,讓我一滿十三就嫁人……」她說時雙肩忽然抖了一下,顯然這門親事令她非常畏懼。
「嫁人是好事呀!有人要你該高興才是,三嬸娘的確很寵你,早早為你作了打算。」善解人意呀!三嬸娘。
季小元忽地激動的握起粉拳。「可是對方是個瘸子,他會打老婆,之前娶過三個妻子都被他打跑了,我是第四個,他還比我年長十幾歲,今年都快三十了……」
「喔!這樣呀,真不幸。」季薇覺得自己有點幸災樂禍,看到別人痛苦得快要死掉她居然感到很爽快。
「我不嫁,我絕對不嫁,我才十一歲,還不到嫁人的年紀,三嬸娘怎麼能……能……」
三嬸娘明明說要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嬌養,舍不得她太早嫁人,要多留幾年……騙人、騙人,全是騙人的,說是當女兒養的,可是齊要、齊術一人一間屋子,她卻得和薛婆子擠一間,他們每個月都有半兩銀子零花,她卻只有一百文,連買支簪子都不夠。
她知道齊要、齊術是三叔父、三嬸娘的親生兒子,她是隔房的佷女不能和他們相提並論,可是也不能差太多,跟三嬸娘當初跟她說的完全不同。
「那是三嬸娘心善,體恤你的處境,要不然你一個什麼也不會做,只會在家里吃閑飯的人,除了嫁人,你還能做什麼,三叔父和三嬸娘也為難,你還是乖乖的嫁了吧!省得浪費人家的米糧。」
她以為別人家的女兒好當嗎?以季三爺夫婦的為人,沒好處的事他們可不會干。
「不要,娘,救我,三叔父和三嬸娘他們不懷好意,我知道錯了,你不要不管我,小元好怕……」季小元咚地跪下,涕淚齊下的抱住周玉娘的大腿,一顆頭搖得快斷掉。
「是你三嬸娘跟人說好的,我也沒辦法,若真是和人定下了,恐怕無轉圜余地,咱們做人要守信重諾……」她也很舍不得,可是成親不是兒戲,一旦過了禮,連她這個親娘也阻止不了。
「娘,你要眼睜睜看女兒去死嗎?那個人的胳臂好粗,一口黃板牙,他看人的眼神像要把人吃了,娘,我好怕,怕死了,你要救救我……」她發狠地猛磕頭,磕得頭破血流。
「小元,你流血了……」周玉娘掩著嘴哭了,連忙捂住女兒的傷處不讓她磕頭,那額頭往地撞要有多痛呀!
「你的意思是說,若是俊俏少年郎你就肯嘍?因為對方長得難看又凶惡,所以你抵死不嫁,如果是個面如潘安的相公,管他今年幾歲,你二話不說就嫁了?」她膚淺的性子幾時才能改,只看外表而不重內在,誰哄了就跟誰走。
天生啞巴的薛婆子在一旁比手畫腳,急著要幫季小元解釋,季薇看了一眼將她請到旁邊,對于薛婆婆伸出援手的義行她是十分感激,沒有薛婆婆,她那個愛慕虛榮的妹妹不知道摔到哪條山溝里淹死了。
「才不是大姊說的這樣子,三嬸娘根本問都沒問過我,我也是無意間才知情的,我吵過、鬧過,三嬸娘就把我關起來。」說她再吵就不給她飯吃,要餓她幾頓讓她學學規矩。
「哦!那你是怎麼曉得的,那人走到你面前說要娶你?」季薇很好奇,季小元的腦回路是堵塞的——
蠢到無可救藥,被人賣了還說別人是好人。
她雙頰一下漲紅,面有憤怒。「那個人白天來過,說要送我一支銀釵,我沒敢收,跑回屋里躲起來,後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一個外男怎麼進得了內院,得趕緊知會三叔父……」
她到了三叔父和三嬸娘的院落,正打算開口一喊,屋頂上卻跳下一只黑貓,她嚇了一大跳,腿軟便坐在屋子外的牆角,等腿不軟的時候再站起,那時四下無人。
突然間,窗口傳出三叔父和三嬸娘的交談聲,兩人笑得很開心,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以及他們所做的盤算。
當時她怕是自己听差了,沖進屋里和兩人對質,三嬸娘卻反手打了她一巴掌,說她不孝,叔父和嬸娘養了她一些時日了,她也該做些回報,別當自己還是舉人老爺的女兒,要知道落難鳳凰不如雞。
她被打懵了,有些沒法接受三嬸娘的橫眉豎目,那個笑稱她是小心肝的和善婦人哪去了,她只看到夜叉化身。
後來她看見那支原本要送她的銀釵插在三嬸娘的發間,她喜孜孜地逢人便說是佷女的孝敬,她不愛戴就給了嬸娘。
大伯娘氣歪了臉,堂姊月如、堂妹月雲也逼著她要金釵銀簪,她不給,她們就自個兒去她的梳妝台奪取,把娘留給她的細銀簪給搶走了。
「……他們說生個閨女真是好,隨隨便便就能賣個好價錢,還是別人家的傻姑娘,賣了一點也不心疼,他們把我當成貨物買賣……」季小元既氣憤又難過的抹著淚。
「那你想怎麼做?」要不是看在娘苦苦懇求的眼神,她早把這朵苦情花丟出去,任其飄零。
一見大姊冷淡的表情,季小元心里打鼓的怯了聲音,「我……我听大姊的,我會乖、會听話。」
季薇沒回應,語氣淡得如陌生人。「你是如何逃出本家的?」
扁靠薛婆子一人是辦不到的,她只是一名不受重視的下人。
「三嬸娘把我關在屋子里,用一把大鎖鎖住,薛婆婆是給我送飯的人,四叔父去偷三嬸娘的鑰匙交給薛婆婆,薛婆婆拿了鑰匙開了鎖,我們就從後門離開……」一路上她提心吊膽,深怕被三叔父和三嬸娘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