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她不可遏止的憤怒,而自己還著實將她的話當真,整天提心吊膽注視著她的
一舉一動,惟恐稍一不注意,她便從此在他的眼前消失,結果呢……
在這深夜時分,辦公室里自然早已空蕩,而她卻還全神貫注的敲打眼前的鍵盤,在
一旁的列表機不停的發出「嗶、嗶」聲響,一張張新出爐的文件資料,也整齊的夾放進
每個資料夾中……
費天翔搖搖頭輕笑,內心揶揄自己曾有的擔憂。呵!誰會相信這個小女人的憤怒,
在轉瞬間就能化為烏有,還聚精會神的為公司賣命。
他慢慢走向她。戴晴鼻梁上的黑眶眼鏡,遮擋不住她深邃的瞳眸,她認真的神情反
映在計算機屏幕上……他想,她吸引自己的大概就是這股神情吧!
那也是她給他的第一印象——認真。
三年前,他自美國歸來,她……
「天翔,我知道你在後面,別鬼鬼祟祟的想嚇人好嗎?」
他的思緒一下子跳回現實。
戴晴已轉過身子取下眼鏡,睨著他的一舉一動,她說︰「你究竟想在這兒待到什麼
時候?」
「你呢?」費天翔反問。
她不感意外,馬上接口說︰「我不一樣,我有工作得處理,必須待在這兒。你呢?
你不是早該回去了嗎?」
費天翔眼楮一亮,「你在注意我嗎?」
戴晴的反應倒不大,她伸伸懶腰,緩緩轉回身子,眼楮和雙手再度回到屏幕和鍵盤
上,表情冷淡的說︰「我只是注意我的周身安全。」
他嘆口氣,原有的期待霎時冷卻,「如果你真注意安全,就不會允許自己工作到這
麼晚。」
她輕笑沒說話。
「你是默認我的話嗎?」費天翔追問。
「如果你現在就能回去,我的工作就能提早結束。」
他是明白她的語意的,但是,他絕不允許自己因此感到氣餒,尤其面對一個令自己
心動的女孩,他謹慎的要求自己得慢慢的使她接受他的愛。
「誰教我也是公司的一員,我有責任保護你的安全送你回家。」
面對他的執意堅持,戴晴素性放下手邊的工作,「如果是這樣,我可以放下一切,
現在就立刻回家去,誰也不耽誤誰。」
她說到做到,伸手關閉運轉中的計算機主機,機聲立即乍然歇止,使原本靜默的辦
鮑室更流一份冷寂,而她開櫃歸檔所發的聲響,听來也就格外清晰。
「戴晴,你不需要這樣,就讓我送你回去一次,有什麼關系嘛!」
費天翔突然抓住她的手,戴晴因這突兀的舉動而吃驚,回頭望見他的失望,勉強的
一笑置之,在不再傷害他的情況之下抽回她的手。
「你知道,我一向獨來獨往,不需要別人送的,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唉!她總是忽冷忽熱。為何此刻,她就不能像昨晨一樣,緊摟著他溫柔嬌嗲的喊他
「天翔哥」?她總是在最需要放松的時刻,表現得拘謹不苟言笑,一如現在的她,就理
智得令他無可奈何。
連自己那個對情感向來遲鈍的大哥,都看得出他對她的情意,難道戴晴真是毫無所
覺嗎?
「戴晴,我……」
「我知道你是好意。」她輕笑,揮揮雙手打斷他的話,「但是,我習慣自己一個人
回家,這次也不例外。」
雖然她的面容略顯疲憊,卻仍然美麗。
是的,在費天翔的眼中她是美麗的。雖然,她總愛把自己裝飾得和她的年齡一樣—
—二十六,甚至是過分的老成;雖然,他總試固去改變她的刻板,因為他清楚她有一顆
熱情、青春的心靈,但是,每當他想往前向她靠近時,總發現她離自己是更遠了。
「難道就不能為我開例一次?」他干脆直接表示。
「不行。」戴晴毫不考慮就回絕他的請求,拿起皮包和些許文件,筆直走向大門。
突然,她又轉回身子,輕快的說︰「不過,你倒可以送我到樓下。」
費天翔深深嘆口氣,真想一眼看穿她心里所思所想,當然,他不可能得到任何結果,
他只能拿起自己的外套跟上她的步伐。
※※※
這幽暗的小路,戴晴再熟悉也不過。她喜歡獨自品味冷風貫穿四肢冰涼的滋味,看
著自己在昏暗街燈下的獨影,像是被全世界遺忘拋棄的孤寂,偶爾夾雜幾許沙沙樹叢聲,
或者是遠處飄來的花香……終于,她的腳步停在一幢日式小平房前。
大概誰都料想不到,她住的地方就在公司後面的小巷子里。一條馬路就鮮明的畫分
出兩極世界。誰都很難想象,眼前擁擠窄小的住宅區,在轉個彎後就是一幢幢高樓林立,
科技前衛的商業區。
戴晴手中的鑰匙尚未轉動,大門便自動開啟,她略微吃驚的向里頭望去,立即看見
房東太太雙手叉在腰上,一臉的不悅。
「蕭太太,這麼晚還沒睡呀?」她細細的問道,緩緩的走進小小的庭院,輕輕的闔
上大門,一切只因夜深人靜,而她不願再驚動到更多的人。
而房東太太卻不這麼想,她扯開喉嚨失聲的說︰「你也知道很晚了嗎?拜托你告訴
你那個繼母,三更半夜就別打電話吵人,一個晚上四、五通,孩子好不容易哄睡了,就
讓電話聲給吵醒了……」
噢!又是月初了嗎?她居然粗心的忘了。戴晴暗暗斥責自己的大意,也很抱歉的說︰
「真抱歉,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
房東太太冷哼一聲,自顧自的走回屋子,或許是怕再次吵醒孩子,房東太太音量自
動降低許多,還不忘對她說︰「關門聲輕點,別又吵醒我家的小祖宗。」
戴晴沒作聲,只想早點結束這場「無奈」,關上門她立即走向自己的房間。
「等等!戴小姐。」大概是心急,房東太太忘了降低音量,然後又急速的調整回去,
低沉的說︰「有件事要告訴你。」
戴晴轉回身望向她,「什麼事?」
「這個月房租開始多加五百,別忘了。」她說得就像是再次提醒戴晴一般,一種命
令且霸道的口氣,絲毫不容許有轉圜的余地。
「房租不是才加過嗎?為什麼……」
「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房東太太又開始失聲說道,「才二千塊,又包水電又
包瓦斯,沒有地方比我這兒更便宜的了,你也可以不租,反正想租的人多得是,我是看
你租了這麼多年又好相處,才意思意思加個五百塊,你到這附近打听看看,有沒有像我
這麼好的房東……」
「好!好!我知道了,明天早上我就把房租拿給你。」
戴晴不再作任何抗議,輕快走回自己的肩間,將房東太太的刻薄和嘮叨統統關在門
外,她深深吸口氣,緩緩吐出心中的沉悶,慢慢才感受到.自己的知覺仍存在著。
天知道,她的確是貪這兒房租便宜,離公司又近,一個月的確可以省下不少的開銷。
雖然這房間是又小又陰暗,然而窗外的鳥語聲能令她心情開朗;雖然房東太太既刻薄又
霸道,可是她能在這小小空間擁有自己……
但是,自從房東的大女兒發現她是在高級大樓里上班後,一切就無法再樂觀看待。
就拿最關鍵的問題——房租來說,半年內就調升了兩次,她懷疑以房東太太索求無
饜的個性,自己還能在此居住多久?一旦搬離這兒,不外乎又是一筆額外的開銷,而她
的薪水大半寄回家後,其余支付現在的生活已很拮據,往後……
唉!為何處理公司的事都能有條不紊,一旦想到自身的問題,就不知如何是好呢?
戴晴重重的嘆口氣,然後又苦苦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