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大娘是賬房先生的女兒,笑容討喜,又善于套話,便被派去招呼鐘側妃親戚一家。
汪老太太當了四十年的官夫人,汪喜兒一心想嫁,兩人鎮日上竄下跳,花招百出,惠大娘這幾個月收的金鐲玉環都不知道多少,這不,知道他這些日會早些回府,汪喜兒居然天天在水榭上彈琴,這天冷得緊,也虧她撐得住,女人啊……
端木琛笑著搖了搖頭,「墨玉,你怎麼說?」
墨玉是司香院的大丫頭,听主人問起,脆聲道︰「汪老太太自恃官家身分,絕對不可能開口提親,只不過鐘姨娘裝病也會有盡頭,最多到初夏,可再沒臉裝下去,汪家這都花了十幾萬兩,卻沒等到三少爺開口,怕是會用些手段,也未可知。」
至于墨玉口中的手段,大家也都明白,當年汪喜兒的娘就是做了些摻了藥的點心,然後爬了大老爺的床,所以汪大太太才會在她一出月子就發落出府——氣的,便是她這自作主張。
漂亮的陪嫁,伺候老爺是遲早的事情,但這必須是主母安排,開臉敬茶,而不是自己胡搞一氣爬上床,這樣主母的臉要往哪里放。
「阿福說,汪老太太前兩天才故意經過司香院,賞了他銀子。」
阿福是司香院的守門,汪家一行人進來時,端木琛已告訴下人,若賞銀子盡可收,只不過得找時間過來告知墨玉。
「虧她們能折騰。」端木琛吩咐,「惠大娘,這幾日看緊點。」
「是。」
「去吧。」
惠大娘告退後,這書房便只剩下端木琛苞墨玉,春寒夜晚,紅袖添香,本該十分愜意,只是端木琛愜意不起來。
比起花招百出的汪家,那完全沒動靜的水家,才真的讓他心煩。
院子是照水雲路的意思修的,兩進,有井,有灶,自己洗衣,自己開伙,安安靜靜的存在,但端木琛知道,越是安靜,就越是不平靜。
那日,數輛大車直接穿過桃花林,進了院子,出來便是空車。
有多少人進去,一般僕婦,還是有目的性的內侍,他完全不知道。
明珠曾經無預警的去過一次桃花苑,院子清冷,只有一個老嬤嬤,說小姐在做日課,不方便出來。
明珠年紀不小,也算見多識廣了,但出來居然一臉困惑。
「三哥,你知道嗎,那院子里居然只有一個嬤嬤,嬤嬤臉上還有傷,好長一條刀疤。」
餅年時,他讓綠茴借著春節的名義送禮進去,因為先通了聲,水雲路倒是正裝等待。
綠茴是他的心月復丫頭,也是年紀不小,見多識廣,但依然一臉困惑。
「回少爺,水姑娘從頭到尾沒開口,婢子套不出話。」
但綠茴倒是看清楚了,水雲路身邊四個大丫頭,四個嬤嬤,二等丫頭在外面,看起來大概七八人,依照人數算算,粗使丫頭大概也是七八人。
至于水雲路,裹著粉紅色披風居中而坐,高矮不知,胖瘦不知,前發遮額,披風的狐狸毛圈又遮住半張臉,因此長得怎麼樣,倒也不好說。
嬤嬤說,水雲路前日佔星,破了天象,天罰傷嗓,這幾日說不得話。
綠茴雖然聰明,但哪里又斗得過六十幾歲的人精,何況那人精臉上還有一道疤,笑起來五官扭曲似鬼,綠茴更不敢多看。
回司香院把過程稟告端木琛,他臉色更不好——前日佔星,那麼剛好,前日才有桃花苑的人搭船上京。
這事情已經擱在他心中月余,今天听惠大娘回報鐘姨娘最近頭疼,汪喜兒撫了一下午的琴,雖然荒謬,但也不難對付,只是水雲路真的是讓他無法猜透,她住在他的家里,卜些什麼,又回報些什麼?
越想越不安心,明珠看不出,綠茴看不出,他派小廝學安偷訪過,沒想到桃花苑入夜後不掌燈,那天烏雲又多,學安什麼都沒看到,還被貓嚇了一跳。
他心無天下,願望也不過就是護住母親跟兩個妹妹……
到底怎麼走到這的,端木琛也說不上來,一回神,已經穿過桃花林,站在苑外牆邊。
桃花成林,盛放時分,更是香氣濃郁,可他是男人,不愛香,這夜晚馥氣,惹得人心煩意亂。
知道自己進入只有僕婦的院子不妥,轉身想回,又想起金齊聲說,這陣子總有人偷跟著他,明珠已經八個多月,就快生了,他可不想這時候有意外,又,墨玉下午回話,今天太子派人給水姑娘送了些綢緞,名帖一投,刀疤嬤嬤便派人把人迎了進去,呼啦啦的兩大車,沒人知道裝的是綢緞還是人。
端木琛在牆邊踱步,猶豫著該不該進去。
進?不進?
唔,既然來了,就順道看一下,總不能放任一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卻不知道對方在干麼。
一想,便轉身跨了進去。
貓兒們喵喵幾聲,四散了。
院子里一片黑,隱隱看到二進的偏房有燈,有人影,他輕手輕腳走了過去,果不其然,听到交談聲,大概是沒想到有人會來偷听,兩人的聲音也沒特別壓低,就一般交談。
「這信,你先收著。」是個老嬤嬤的聲音,「小姐這幾日元神耗盡,怕是沒力氣了,等過些日子,再給小姐。」
「是。」年輕丫鬟道︰「只是太子爺那邊……」
「我自會寫信跟太子爺說,小姐這幾日得休養,端木家的事情得緩一緩。」
端木琛一挑眉——端木家的事情得緩一緩?
看來太子對他這個佷子可是忍不住了。
「那蘭兒就先保管這信。」
「要收好,別讓人看了去。」
「嬤嬤放心,端木府的人怎麼樣也不會猜到,太子爺的信沒在小姐的妝匣,卻在個丫頭的枕頭底下。」
大概是听得小丫頭的聲音笑嘻嘻的,老嬤嬤啐道︰「正經點。」
「是,嬤嬤早點休息。」
那丫頭的腳步聲去了沒多久,嬤嬤房中的燈就滅了。
端木琛連忙跟著那丫頭後面——桃花苑顯然習慣不掌燈,那丫頭憑著月色便自然前進,拐了彎,推開了偏間的門,很快又關上。
他知道機會就這麼一次了,听得丫頭似乎上了床,便用靴里的軟刀挑開門栓,隱隱看到床鋪中央有個隆起,床前一雙小鞋,可見丫頭已經睡下。
小心翼翼走到床邊,才剛模上枕頭,丫頭驚覺似的睜開眼,待發現帳子里有人,瞬間睜大眼楮,來不及驚呼,男人的手已經蓋上她的嘴,「別嚷。」
從窗紙透進來的月色暗淡,但床上丫頭的眼神卻極為明亮。
明亮中帶著一抹驚惶。
「別叫就放開你,若是出聲。」端木琛拿起刀嚇她,「小心你的命。」
見那丫頭慌亂點頭,他這才慢慢放開她。
伸手到她枕頭下面,果然模到書信,只是那書信不是壓在枕頭下,是藏在枕頭套里。
正想抽出信,卻听見外頭腳步聲傳來,「蘭兒,你那還有沒有胰子,給我一塊,我的用完了。」
說是這樣說,但女子卻沒經得允許,便推門進來,端木琛這下沒地方藏,只能就勢躲進被中,刀尖抵住那丫頭的腰。
「唉,你這懶丫頭,拿一塊胰子給我呀。」
「今日被嬤嬤訓了一頓,實在起不來了,張姊姊請自己拿吧,就在抽斗的最下層。」
那女子一陣翻找,「你這丫頭,居然這麼多塊,我聞聞,嗯,這味道好,我拿走桂花這塊啦。」
「姊姊請便,出去時還請姊姊幫我把門帶上,早春天氣還冷。」
那女子拿到胰子,心情顯然不錯,「你這懶丫頭。」
「姊姊見笑了。」
耳听得那女子不走,端木琛只覺得尷尬非常——偷信還可以說是為了門戶平安,那老嬤嬤口中「端木家的事情可得緩一緩」怎麼听都不安心,可是此刻窩在陌生女子被中,卻是說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