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于她的身世,她完全不知,二人年紀雖然相近,但照悔卻已在寺里待了十多年。
曾听庵里的師姐們提過,照悔從小便跟在師父身旁,至今卻仍只是帶發修行,無法剃度出家,只因為師父曾說過,她塵緣未了,宿世孽債未償,今生難人空門。
「照清,你急急忙忙喚住我,就只是為了讓我看你發呆嗎?」
照悔伸手在照清眼前晃了晃,將她自出神狀態中喚醒過來。
被她這麼一說,照清隨即收攝心神,神情正經嚴肅,「照悔,師父不放心你一個人獨自上山,要我陪你一起去。」
照悔揚開一抹純真的笑。「不必了,照清,你進去吧,師父她老人家這幾日身體略有不適,需要有人在一旁照顧,我一人上山就可以了。」
淡柔的嗓音如微風般拂過,名喚照清的女尼只能傻傻地點著頭;直到照悔已走出數步之遠,才仿若大夢初醒般,趕忙又追了上去。
「照悔,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呀!」
氣喘吁吁地攔在照悔身前,她撫著心口急急說道︰「照悔,你一個人上山實在太危險,近日山腳下的村民傳言紛紛,說什麼山上住著一條似龍似蛇的綠眼妖怪,會噴火還會吃人呢!」
照悔只是微微皺起眉,伸指輕點自己小巧的鼻頭,不以為意地說︰「傳言多半是以訛傳訛,道听涂說,我上山采藥草也有好幾回,怎麼不曾見過什麼似龍似蛇的妖怪,你別瞎操心了。」
「不是的。」照清焦急地蹙起眉︰擔憂地道︰「山下砍柴的李老伯曾親眼看見過,他不會騙人的,我怕……」
「別怕!」照悔輕拍她的肩,安撫她︰「就算真有妖怪,也傷不了我的,別忘了我有鎮邪的家傳古鏡。」
說罷,她轉過身,順著上山的小徑繼續前進,留下照清怔怔地望著她衣衫飄飄,遠去的身影。
***
忙了一上午,當竹簍里已裝滿采集來的白果、蜀葵、野參、黃連、黨參等藥草,照悔輕捶雙肩,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有了這些藥草,山腳下的村民找她治病就毋需再進城里的藥鋪抓藥,也可省去一筆開銷。
她之所以能通岐黃之術,全是跟師父學的;原本只是為了替師父分憂解勞,但這幾年來,師父的身體逐日衰退、元氣漸失,已不能再為村民看病,于是,她便接下這份工作,閱覽醫書也成了她必做之功課。
休息了一會兒,她抬起頭望著天際,晌午的金陽穿透雲層直射而下,微帶著炙人的熱氣,逼出她一身的淋灕汗水,喉頭的燒灼提醒她出門至今滴水未進。
她揮手拭去額際的汗水,低下頭四處尋找泉水溪流,以解口中的燒灼燥熱。
然而,放眼望去,皆是綿延無盡的山巒以及郁郁蔥蔥的濃密樹林;正失望之際,一陣斷斷續續的泠泠水聲如微風般飄進了她耳里。
她欣喜地循著流水聲的方向走去,繞過幾處蜿蜒小徑,不知不覺走進了林蔭幽深的山谷密地。
片刻之後,一片宛如桃源仙境的美麗景致赫然出現眼前,沙泠流水聲瞬間轉為爭琮激越的泉水交擊聲,一陣沁人心脾的涼意迎面撲來,讓人頓感清涼無比。
抬眼望去,澎湃的泉水交擊聲來自于不遠處一片嶙峋山壁上飛瀉而下的冷泉山瀑,瀑布底下形成一座天然的湖泊,湖水清澈碧綠幾能見底,湖邊奇花異草遍布,雲氣環繞,美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照悔忍不住深吸了口氣,方才的燥意已然消褪無蹤。在紫陀山居住了十多年,她竟然從不曾發現這麼美妙的地方。
她興奮地奔近湖邊,水眸綻放著喜悅的光彩,輕掬起湖水啜飲,甘甜清涼的滋味讓她欲罷不能,隨即一個想法迅速閃過她腦海;方才流了一身汗,全身黏答答的感覺頗不好受,如果能在這清涼的湖水里洗個澡的話,該是一件令人感到舒暢無比的事呀!
心里這麼盤算著,她隨即圓睜水靈大眼,小心翼翼地觀察周遭環境。
很顯然地,這是一處極為隱密深幽的小山谷,就連動物的蹤跡也不見。照悔放心地揚開一弧柔美的笑容,這里應該不會有人闖進來,況且她只是洗個身子罷了,很快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一邊說服自己,她一邊解下竹簍放在湖岸旁,最後牙一咬,以最快的速度解下衣衫,僅余下薄薄的抹胸和褻褲,緩緩地步人湖水里洗滌身了。
微風輕掠,湖邊不知名的粉色花瓣紛紛落下,落在照悔的香肩上。
照悔輕掬湖水,細細地洗滌一頭烏黑柔細的長發,瑰麗的花瓣在湖面上載浮載沉,染上她的發稍,淡淡地傳遞芬芳馥郁、沁人之幽香。
當她發現湖中竟有魚兒穿梭優游時,忍不住和它們嬉戲了起來,完全沒留意到湖水深處有一雙墨綠色的幽瞳,正緊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
表蛟深深地棲息于湖底,冷冷地注視著在他上方那抹毫無所覺的縴細身影。
他一向痛恨人類侵入他的領地,凡見過他蛟身之人都難逃一死,唯有那個老樵夫僥幸逃過他的利爪。
沒想到人類這麼愚蠢遲鈍,不知死活地又闖入他的領地,完全沒將他的警告放在眼里!然而,令他不解的是,這處山谷中的冷泉湖泊極為幽深隱密,至今從未有人進來過,這丫頭是怎麼進來的?
但他沒讓自己想太久,因為他決定該是自己現形懲戒闖入者的時候了。
瞬即,只見他搖首擺尾、嘶吼一聲,黑亮的蛟身如雷電般迅即騰出水面,將湖水翻起數丈高的波濤。
事出突然,照悔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數丈長的怪物,震愣得不知該如何回應,更忘了要趕緊逃命。
表蛟現出猙獰暴怒的原形奔竄至照悔眼前,並張大口露出尖銳的銀牙及鮮紅的舌頭,對著她張牙舞爪,仿佛下一刻便要將她一口吞進肚月復里。
然而,當他深幽的緣瞳中清楚地映出照悔的容顏時,他陡地停住了動作,而照悔也在這個時候回過神來;確定她眼前所見之綠眼蛟怪是真實存在,並非是她的幻覺後,她只覺渾身冰寒徹骨,軟顫無力,跟著眼前一暗,整個人頓時失去意識,沉入深深的湖底。
表蛟見狀,迅速潛入湖底,接住她往下沉的身子,然後飛竄出湖面,勾起她留置在湖岸的衣物與竹簍,騰雲駕霧般飛向他居住的地方——紫陀山峰頂的一處洞穴里。
他將照悔帶進洞穴內輕輕放下,而後緩緩幻化成人形;來到她身旁。
洞穴中雖然幽暗,但他的眼楮即使在黑夜中也能視物;他以手支頤,側臥在她身旁,凝視著她細致如畫的眉目,以及和他成強烈對比的雪白肌膚。
怎麼會是她呢?
這張美麗的容顏他識得,正是讓他數千年來頭一次動心的人兒——洞庭龍王的小女兒綠琰公主。
不!他還忘了一個人。仿佛被觸動了久遠前的回憶,鬼蛟的臉色驟變,變得陰沉黯凝;那個人才是讓他第一次動了心的女子,而她……卻趁他心神迷醉之際,用斫仙劍刺入他心窩,毀去他千年道行,更毀了他登錄仙籍的資格。
他永遠也忘不了讓他淪落至此的玄天素女!
勉強壓下心中愛恨交進之怒火,他緩緩將注意力重新移回照悔身上。
以現在的法力可看出凡人上一世的他,很肯定眼前這個凡間女子便是綠琰公主投胎轉世;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她會被貶至人間,莫非是因為涇水龍王二太子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