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爹爹會不會要您賣了這宅院?」想起什麼似的,詩敏故作驚慌問。
「不知道,只不過賣了也沒多少銀子,京城生活大不易,怕是不久就會花光。」宛娘模模女兒的頭發。
「咱們沒錢吃飯了嗎?」莫鈁敏湊到母親跟前問。
「鈁敏別怕,娘這手繡活越做越好了,定能賺到足夠的銀子給鈁敏治病,鈁敏不是答應祖父,要考狀元、把莫府發揚光大?」
母子三口合演這樣一出戲,讓站在屋外的莫歷升听得面有慚色。
他輕咳一聲,抬腳走進屋里。連同女乃娘,四個人「大吃一驚」,慌慌張張放下手邊工作。
詩敏拉著哥哥怯生生地喊一聲爹,女乃娘連忙拉著兩個孩子退到一邊,宛娘看著丈夫,想說什麼,可到最後,還是把話給吞回去。
她起身,倒杯水給丈夫,然後在一邊坐下。
莫歷升看著妻子身上的粗布衣裳,再想起身著錦衣致袍的江媚娘,深深嘆氣。
他曾嘲笑同袍寵妾滅妻、不顧規矩,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這些年,他益發不喜媚娘了,過去溫柔甜美的女子,卻在進京這些年變得咄咄逼人、面目可僧。
她壓得滿府侍妾心驚膽顫、無人敢多言,且每每與官夫人們應酬回來,便要同他鬧上一場,哭訴家里銀子不夠使,讓她滿身寒酸、失去體面,說哪家夫人戴了什麼珠寶、穿看什麼華服,她卻只能荊釵布裙,丟盡了他的顫面,媚娘越是吵鬧,他越是心煩。
他輕聲承諾,「放心,這房子我不會賣,爹娘生前曾經交代,這房子要留給訪敏。」
「嗯。」宛娘輕點了下頭。
「你把鈁敏教得很好,是我對不住你,如果以後、以後……」
他說不下去,看了眼二兒子,心中無限嚼噓呀。一個不正常的孩子會背書、知道理,還曉得要孝順父母,而正常的鑫敏卻成天玩雞斗狗、不思上進,他打也打、罵也罵,性情卻是一日比一日頑劣。
听丈夫這樣說,宛娘心頭一熱,竟透露出幾分實情,嚇出詩敏一身冷汗,幸好她語帶保留,否則詩敏真不曉得該怎麼辦。
宛娘說︰「大夫說,鈁敏有機會好起來的。」
莫歷升苦笑。他不信,這孩子能這樣已經夠好,不過他還是點點頭,心底明白天下父母心,他已經太對不住發妻,怎忍心再指滅她那點兒盼頭。
「不要太辛苦了。」他看一眼桌上的繡品。
「為孩子,再辛苦都值得。」她眼光柔和地望向一雙兒女。
他嘆息,問︰「你想同我一起回京嗎?」
「宛娘出身不好,不願進京城讓老爺沒臉,如今皇上重用老爺、免去老爺丁憂之期,可家里人卻不能不懂事,無論如何都要為爹娘守足三年孝期,免得日後言官以此作棧子,大作文童,阻斷老爺前程,就讓宛娘為老爺來守這三年吧。」
她的一番話深深打進莫歷升心底。她的聰慧、她的體貼,她事事為他著想,如此識大體的妻子,他是怎生相待的?他滿心後悔,看著妻子的眼光,帶著濃濃的歉意。
轉過頭,他看一眼二女兒聰明靈動的眸子,再看看不懂人事的二兒子,長嘆。
第3章(1)
江媚娘急得團團轉,在屋里來來回回踱步,恨不得把青石地板給踩出個窟窿。
怎會在此時傳來這等消息?她冷眼看向娘家派來的問蟾嫉,忍不住再問一遍,「爹爹的消息確定嗎?」
「回小姐,大人說這是御書房里傳出來的消息,姑爺這回差事辦得極好,皇上龍心大悅,要頒下聖旨,升姑爺為四品吏部上卿。
「當時皇後娘娘在場,見皇上那樣高興,便湊趣說︰『不如也給莫卿家的嫡妻一點封賞。』老爺心底估量,皇上大約會封夏氏為浩命夫人,便命老奴連夜驅車快馬,過來讓小姐提前做準備。」周嬤嬤口齒清晰地將話交代一遍。
江媚娘咬牙,眼底滿是狠絕。
要她準備什麼?皇上封的是嫡妻又不是小妾,難不成要她留在這里替兩個死人守孝,讓夏宛娘進京等誥封?
都是爹的錯!憑她的姿色出身,什麼人的正妻當不得,偏讓她嫁給莫歷升當妾,說什麼看中莫歷升將來定是個有出息的人物。
哼!出息,每個月領那點銀子叫做出息?
這算什麼事,她陪在莫歷升身邊多年,好不容易苦媳婦熬成婆,今兒個他當真有幾分出息了,好處卻要讓嫡妻給撈走?
這還不算,待回京里,還得被那群不消停的侍妾們氣得半死,想至此,她就火冒三丈,心底怨恨親爹。
「小姐。」周嬤嬤扯扯她的衣袖,低聲說話。
「做啥拉拉扯扯的,沒規矩,當下人的得有下人的態度。」她一怒,揚手甩掉周嬤嬤的手。
周嬤嬤心生不滿,可身為下人,哪能多說什麼,只能壓低聲音,把主子交代的事兒給辦齊全,她悄悄地從懷里模出一個青色瓷瓶,遞給江媚娘。
「小姐息怒,听老奴說說。大人讓我將這個交給您,伺機讓夏氏把它吞下,那個誥封自然就是小姐的了。」
「爹的意思是……」她猛地張大雙眼,盯著瓷瓶發楞。
可以嗎?她可以嗎?她這樣做可以嗎?
當然可以,當年鈁敏沒死成,卻也變成呆子,如果不是芬敏不能倚靠,鑫敏能得老爺子看重?說不定,和老爺進京的人是夏宛娘而不是自己了。
如今,老爺對夏宛娘雖有幾分同情愧疚,卻也沒打算領她進京,所以……
見她猶穆,周嬤嬤出言道︰「大人說,夏氏本就不受姑爺待見,多年來在鄉下照顧年邁公婆,早已心力交瘁,如今公婆撒手人寰,傷心欲絕,患有心疾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所以這藥……能引夏宛娘心疾發作?
江媚娘接過瓷瓶緊緊握住,她告訴自己,既然資質相差甚大的鑫敏都能取代鈁敏,憑什麼樣樣比夏宛娘強的自己,不能成為嫡妻?
不得她回應,周蟾嫉相勸,「小姐,該狠心的時候不能手軟,大人說,皇上瞧姑爺是瞧上眼啦,日後定還有重用,且朝堂大臣也都與姑爺交好,姑爺的前程必是光明無量,您若不早點當上嫡妻,怕是好處會被夏氏給奪去。
「日後,倘若她成為浩命夫人,可就不是什麼粗鄙的商家女,姑爺定要領她進京,與眾官家夫人周旋,逢年過節,還得進宮面聖,假使夏氏運氣好,入了皇後娘娘的眼,必定氣勢日盛,屆時,莫府豈還有小姐的立足之處。」
點頭,江媚娘眼底閃過厲色。她將瓶子收入懷中,冷聲盼咐周嬤嬤,「你回去告訴大人,就說我明白了。
山頂上,一果高大的樹木矗立,十五、六歲的少年坐在枝干上,眺望遠方。
他一雙濃墨劍眉斜飛入鬢,兩顆宛若明珠的黑眸中,倒映著藍天雲影,他的鼻梁很挺、嘴唇略薄,他有一張好看的臉孔,若不是臉龐掛著濃濃狠庚、冷冽雙瞳帶著令人心寒的神色,看起來倒也是個謙謙君子,溫潤如王。
他的身形很高,不過略顯單薄,他穿著月牙白雲鍛做成的長袍,月要間系著一塊飾著龍紋的玉佩,濃密的黑發在頭上東起,只用一柄紫王固定。
咬緊牙關,樓緊雙手狠狠捶向樹干,應聲,幾片綠葉墜入泥地。
他眼底透露出一抹銳利,嘴角處硬生生扯出一道僵硬曲線,他暗暗對天發誓,今日對不起他的人,來日定讓他們受盡報應。
女子的哭聲從遠處傳來,他回神,看見狂奔而至的詩敏。
她的骨架縴細,自身量看來,還是個未長足的小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