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醫院,發覺她正在錄口供。
他有點惱怒,連警方都不听從他的意見,急急來催促病人。
只听得楊之珊說︰「…他是要毀了我四肢,像肉球般听他擺布,我昨夜噩夢,他潛入病房,用槍轟得我腦袋開花,可是仍然撕裂我衣裳……」
那女警聳然動容,雙手發抖。
看護進來說︰「楊之珊做物理治療。」
這一單大新聞,像所有大新聞一樣,三五七天就淡下來。
只除出王家偶然還出來見記者︰「他女兒還活著,我的女兒已經消失。」
之珊對伍醫生說,她仍充滿恐懼,怕黑、怕走廊、怕高大人影。
她又怕無人真正想听她的心事,母姐來探訪,她也裝作若無其事,表示正在康復中。
她同之珩說︰「叫母親回去吧,否則早些時候吃足苦頭拉緊的面皮全部報銷。」
「有點可怕呢,你有無發覺,無論拉緊何處,另一處又立刻松下來,救亡一樣,割完這里切那里,沒完沒了。」
「噓,別叫她听見。」
之珩靜下來。
棒一會之珊問︰「周元忠已在楊子上班?」
「是,工作進行得很好,他沒向你報告?」
「他來的時候,我正做身體檢查。」
「好幾宗案子交他手中,他會找舊同事幫忙。」
之珊不出聲。
「怎麼了?」
「沒事。」
「可是疏遠了?」
之珊答︰「我躺病床上,無暇與任何人溫存。」
「怪他沒有及時救你?」
之珊不知怎樣回答。
「他也十分內疚。」
「是我自己大意,加把電子號碼鎖已可避開此劫。」
「事情已經過去了,別再去想它。」
「公司怎樣?」
「業務正常。」
「之珩,你終於以長女身份掌了大局。」
「可惜不是長子。」
「子女都一樣,女兒豈不是更好。」
「你又不是生我那人。」
「公司里有現成偵查組,你要尋根。叫周元忠動手好了。」
之珩心動︰「你贊成?」
「不,我反對,好端端翻舊賬做甚麼,那如果是個壞人,見你現在好了,眼紅,你多煩。」
「如果是個好人呢?」
「好人又怎麼會拋棄幼兒。」
「也許,是母親離開他。」
「那麼,他一定不值得她留下。」
「你當然站母親一邊。」
「之珩,她也是你生母,試想想,一個廿歲年輕單身母親,滋味可好受,車虧外公愛惜諒解,才能存活。」
「他可知道我這個人存在?」
「之珩,你應忘記過去。」
「你不會明白。」
「咄,我的父親亦不是一個體面人物。」
「他活著,他在你身邊,你受傷,他來看你,他自己有事,立刻把股份寫到你名下。」
「一個妙齡女子失蹤,人人都把手指指到他身上,他始終嫌疑最重。」
「之珊,你想想,到底發生過甚麼事?」
之珊抬起頭,「那個下午,她找他談判,他們爭執,她要他與她結婚,她,也許已經懷孕,他不願受到威脅,叫她走——」
之珩揶揄,「支票都沒一張就叫人走?」
「他剛安置了劉可茜,手頭甚緊,開出的款額被人嫌少——』
「他也太忙了。」
之珊說下去︰「兩人在爭吵推撞時她跌倒,撞到某處,流血,失去知覺,他急了……」
「為甚麼不把她送到醫院?也許他錯手殺了她。」
「她的遺體呢?」
「他始終不肯承認與她失蹤有關。」
「我相信父親沒有殺人。」
「之珊,那甄叔更不像是個精神失常的凶手。」
餅了幾天,之珊可以在護理人員協助下站起來做治療。
她康復得相當理想。
只是,做過手術的位置,有丑陋疤痕。
伍醫生說︰「可以推介矯型醫生給你。」
之珊搖搖頭,「不用,誰沒有疤痕,有些看得見,有些看不見。」
「說得很好。」
他提來一只野餐籃子,打開,原來是日本館子精心做的各式壽司,一瓶小小清酒用毛線手套暖著。
「呵。」之珊十分高興。
她說︰「昨天我做了一個夢,一邊吃,食物一邊自月復腔漏出,原來中了槍,肚子穿了一個大洞。」
可憐的女子。
「開始做這種噩夢,會嚇得魂不附體,醒後還戰栗不已,整日不安,現在已經習
邊,只覺有點討厭,人類真是堅強,再大挫折也會忍耐下來,習以為常,繼續生活。」
「有沒有想過去旅行?」
「到任何地方都得有知己陪伴才好,否則有甚麼好玩,寂寞的湖光山色,無聊的名勝古跡,……沒有意思,我有一個女同學,一直說旅游最開心,那次是與當年男友坐在羅馬西班牙石級吃熟狗,若果少了這個人,情況不一樣。」
伍醫生微笑。
之珊大口啖壽司,「唔,鮭魚子真鮮美,吃藥過多,唇舌像鐵皮,失去知覺,到今日今時才恢復味覺。」
她開心,他也高興。
他是心理醫生,當然明白其中道理。
「一出院我就去理發店做全套,你看我,人都不似人了,像不像丟在垃圾堆的破洋女圭女圭?」
「你康復得很快。」
「昨日照鏡子,發現禿斑,頭發一把把那樣落下。」
「重病之後,會有這種現象,毋需過慮,一定可以長回來。」
「老了幾十年。」
「太夸張了。」
之珊忽然哼︰「愛一遍叫人老了幾十年,這樣的愛拖一天是錯一天。」
「你的聲音十分動听。」
之珊苦笑,「終於要出院面對這個世界。」
之珊把食物吃得乾乾淨淨,用食指沾起米粒放進嘴里,又把絨線手套戴在手上。
「另一只呢?」
「這里。」
伍醫生自口袋取出另一只手套。
之珊笑嘻嘻戴上。
之珊問︰「天氣已經這樣冷了?」
伍尚勤醫生點點頭。
他收拾了籃子說︰「我明天再來。」
他一走,周元忠匆匆進來。
他一眼看見之珊雙手戴著駱駝色手套,便問︰「你冷?」
之珊抬起頭來不說話。
周元忠打開公事包,取出一張十乘八大照片,「之珊,可認得這個人?」
照片有點模糊,像是遠距離拍攝放大,是一個穿寬身衣服的年輕孕婦。
孕婦相貌都差不多︰圓圓面孔與鼻子,動作遲鈍。
這一個算是好看,她並沒有穿那種帳篷式綴蝴蝶結寬裙,身上是深灰色大襯衫與緊身褲,正自超級市場出來,推著食物車子。
她身邊有一個外籍金發男子,看樣子是她丈夫。
之珊說︰「我不認得這個人。」
「看仔細一點。」
之珊又端詳半晌,「我應該看出甚麼?」
周元忠說︰「她是王晶晶!」
之珊聳然動容,又再三研究照片。
「不,我與晶晶熟稔,這不是她,月復大便便,時間上不對,還有,晶晶是單鳳眼,照片中人是大圓眼。」
周元忠說︰「我有理由相信這正是她。」
「照片背景是外國超級市場,是哪個城市?」
「美國水牛城。」
「你怎麼會找到那種偏僻的地方去?」
「有人說,在紐約皂後區見過她,她找工作做,身份證明文件用的是劉雅雯,但後來,一家飯店的老板說,那不是她的真名字,她自稱是王晶晶。」
之珊發呆。
「我的朋友追查下去,發覺她已北遷水牛城,追蹤拍攝到這張照片。」
他鍥而不舍,全世界尋找這個人。
之珩走進來。
「元忠說要派人到水牛城追查。」
之珊不出聲。
之珩說下去︰「我說不必。」
周元忠急說︰「好不容易有了線索。」
「那該花多少時間精力,我建議把資料轉交警方。」
「警方積案如山。」
「楊子沒有那樣多人力物力可以列北美洲海底撈針。』
周元忠看著之珊,「你怎麼說?」
之珊輕輕說︰「那並不是王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