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忠點頭,「我明白了。」
之珩說︰「公司里事還忙不過來呢。」
周元忠站起來,「我先回去。」
之珩待他走了,看著妹妹說︰「你不會怪我吧。」
之珊說︰「假設這是晶晶,偷渡輾轉到北美,整了形,使人不認得她,又懷著孿生兒,故此月復部特別隆起,我們也難以尋覓,她不停搬遷,世界那麼大,只有千年做賊的人,沒有千年捉賊的人。」
「之珊,你明白就好。」
之珩並不想恢復後父名譽,她好不容易接掌楊子行,生意蒸蒸日上,不想節外生枝。
而之珊,心神都已疲倦,只想休息。
「康復後有甚麼打算?」
「之珩,我一直不喜法律系,是外公下令子子孫孫都得念這一科,我一直想讀純美術。」
「我支持你。」
「我想走得遠遠,去實踐理想,我還想戀愛,去認識那個會保護又愛護我的人,學會吹色上風,到法國南部習畫……」
之珩微笑,「你去好了,我匯款給你。」
之珊也笑,「總比用在那些見習生身上好。」
「可是,元忠呢?」
「他在楊子做就很好。」
「呵。」之珩聲音中有點惋惜。
「有時不由你不信,緣份總有完結的時候,某一刻起,所有感覺消失,像個普通人。」
之珩感喟︰「是,像我同鄧景新。」
之珊不出聲。
之珩問︰「你冷?為甚麼戴著絨線手套。」
「是,手腳都冷。」
「誰給你手套,是看護嗎?」
「是。」
之珊出院,之珩給她穿一件剪毛貂皮大衣,看上去像絲絨,十分貼身和暖。
親友都來接她,父親擁抱她。
伍醫生站遠遠微笑,之珊朝他擺擺手。
周元忠扶著之珊左臂,之珊輕輕掙月兌。
之珊老覺得提不起力氣來走第一步。
終於她緩緩攀上車子。
門外一個記者也沒有,同幾個月前,真是不能比。
第九章
之珊松弛之余,也有點惆悵。
她到之珩家休息。
之珩本來連佣人已經一家五口,現在添了她與母親,更加擠逼。
之珩說︰「不怕,我很少在家。」
之珊說︰「我回自己家去。」
之珩說︰「那是血案現場,我已代你賠了訂洋退租。」
她們的母親說︰「之珊,你與我一起走。」
之珊頭暈,倒在外甥小小床上,索性睡覺。
不醒來有不醒來的好處,世上多一個少一個人有甚麼分別,親友傷痛之余,一定會節哀順變,漸漸習慣,她可以逃避多少責任。
王晶晶也那樣想嗎。
所有無故失蹤的人都那樣想嗎。
撇下一切,躲到外國,重頭開始,故土事與人,再也與她無關。
之珊墜入夢鄉。
耳畔有小外甥追逐嬉笑聲,她竟沒有再做噩夢。
孩子們天使般笑聲可以驅魔。
直至母親輕輕叫她︰「之珊,元忠找你。」
之珊睜開眼楮。
「他在客廳等了你有大半個鐘頭了。」
「有重要的事?」
「我也不知道,我同他說,你會跟我到北美居住一段時間,他反應有點奇怪,別轉面孔,像一個孩子做錯事般。」
之珊起床洗臉。
「他如果有意思,可以一起過來進修。」
「他在公司有得發揮。」
「人人都留戀楊子,你說奇不奇怪。」
之珊更衣,「爸做了一件成功的事︰楊子上下沒有隔膜。」
她推門出去,看見周元忠與孩子們下棋。
「元忠。」她喚他。
「醒來了,請過來這邊。」
他取出一架小小座台錄音機,一看就知道是件精密儀器,他替之珊戴好耳機。
「之珊,小心听。」
之珊點點頭。
錄音一開頭,是電話訊號,隨即接通,一把動听的男聲說︰「我們是協和化粧品代理公司,找劉雅雯小姐。」
對方說︰「我是,有甚麼事?」
「劉小姐,恭喜你,你中了獎,本公司將送出禮品籃給你,一共三十件禮物。」
「我沒有參加抽獎呀。」
「一定有人替你代填參加表格,請問你甚麼時候在家?」
「呃,我每天都在家。」
「明天上午十時送來方便嗎?」
「好,我在家等你們。」
「再見。」
電話掛斷。
之珊除下耳機。
她搖搖頭,「這不是王晶晶,我對她的聲音很熟,再說,電話中女聲居然為一只化粧品禮物籃興奮,晶晶不是那樣簡單的人。」
周元忠說︰「水牛城電話簿內有三個劉雅雯,我那朋友細心,逐把聲音錄下,你辨認一下。」
「元忠,我不想再追查下去。」
「之珊,他已經錄了音,你不妨听一听。」
之珊只得點頭。
整件事由她發起,也應該由她結束。
第二個電話接通。
「恭喜你,劉雅雯小姐,你中下頭獎,獎品是一部汽車。」
「我不是雅雯,我去叫她。」
片刻另一把聲音傳來,「你是誰,代表哪間公司,送出甚麼車于?」
「……」
「喂,喂,我並沒有參加抽獎,你們是真是假,我知道了,是波比吧,你開甚麼玩笑,波比,你不掛線,我即時報警。」
之珊搖頭,「這個劉雅雯最多只有十五歲。」
好比大海撈針。
「最後一把聲音。」
電話接通,「找劉雅雯小姐。」
「雅雯,找你。」
「誰?」
之珊一怔,抬起頭來。
「不知道。」
這個劉雅雯似乎極度小心,「問一問是誰。」
那男子問︰「誰找劉雅雯?」
「市立圖書館,劉小姐借書未還。」
之珊听到這里,不禁微笑,花樣真多。
劉雅雯接過電話,「是哪幾本書?」
「史丹倍克的憤怒葡萄及伊甸園東。」
「我沒有借過那兩本書,你們弄錯了。」
「是砵本街束十二號的劉雅雯?」
「地址不錯,書名不對,亦未到期。」
「我們查過電腦記錄再打來。」
電話中斷。
之珊說︰「第三個電話讓我再听一次。」
錄音重播了一次。
元忠問︰「像不像?」
「那聲『誰』最像,後來她似乎故意壓低聲線,又不大像了。」
「我的朋友去過砵本街十二號,這是電傳照片。」
一座小小北美洲典型獨立洋房,外型普通,一點也沒有特別之處。
之珊留下照片。
「這是十二號的劉雅雯。」
一個女子站在車邊,穿寬身裙。
照片相當清晰,但之珊仍不肯定那是否王晶晶。
之珊問︰「會不會是大家已經忘記這個人了,即使站在面前也認不出來。」
「你是她朋友,由你帶她進楊子,你一定認得她,兩張照片有許多相同之處。」
「我認不出來。」
元忠嘆口氣,叉著腰,不出聲。
「在楊子工作可順利?」
「之珩十分支持,人力物力都絕不吝嗇,行動又毋需任何人批核,事半功倍。」
「那多好。」
「同事間又彼此尊重,我很喜歡那工作環境。」
「那麼,好好做下去。」
「之珊,你去加國小住?」
「我去養傷。」
他走近蹲下,之珊想伸手掃他頭發,又縮回手。
「那日我沒能保護你,足以使我內疚一生。」
「別放在心上。」
「你仍有噩夢?」
「你也會做夢,醒來還不是忘得一乾二淨。」
「祝福你,之珊。」
「你也是。」
就這樣,他倆正式分手。
他們曾經在一起過嗎,連之珊也懷疑起來。
之珊唏噓。
元忠靜靜離去。
之珩自房間出來,稱贊道︰「他是個好幫手︰聰明、敏捷,卻又沉實,真正難得,我開始明白你為甚麼喜歡他。」
她們母親說的卻是別的事︰「之珊,甚麼都不必帶,那邊甚麼部有,貂皮、絲棉、羽絨……價廉物美。」
之珊沉默。
之珩問︰「你不認識照片中人?」
之珊搖搖頭。
之珩說︰「多少人叫劉雅雯,多少人的電話不登記,又可能她已換用別的名字,也許,早已羽化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