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看來她得改變方法,先從皇甫殤身邊最看重的人下手才行。
終于,這一日機會來了。
皇甫府宴請當朝二皇子,馬蘭眉奉管家婆子的命令,欲送熨燙洗好的秦總管衣物到他的院子交給他的小廝時,正好瞧見秦總管在宴客廳旁的玲瑯廊道旁氣急敗壞地訓斥著一名丫鬟。
「你說!你都做了什麼 涂事,我將看顧、保管爺欲在宴上獻給二皇子的禮品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你,結果呢?!你是怎麼回報我的,竟失手打翻了茶水,將爺透過多層關系好不容易才尋回的珍稀古籍棋譜給毀了,你說,要是毀了這場宴席,你有幾個腦袋可以賠啊!」他 戳著丫鬟的腦袋痛罵著。
本來還覺得她辦事牢靠安穩,挺聰慧的,有心提拔她,如今看來,竟是個 涂莽撞、不頂事的!
「秦總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那茶水是怎會翻倒的,我真的不是有意毀壞這古籍的……」那丫鬟捧著被茶水浸濕的棋譜,雙手顫抖,哭得眼都紅了。
「行了、行了!我現在沒時間听你解釋,如今獻禮時間就要到了,這古籍棋譜卻已被你毀壞,你告訴我,要怎麼辦才好?!」秦總管覺得頭疼的直按揉著額頭。
這本名為《瀝仙譜》的珍稀棋譜,相傳是一百多年前,大盛皇朝一個著名的棋手何圖甫所著,傳言,他在山上因避雨偶遇一深山老嫗,心血來潮與之對弈,結果,不自覺與其下了三天三夜,當他恍然回神,發現向來自恃棋藝過人、無人能敵的他,竟敗于老嫗之手。
他驚嘆老嫗的驚人棋藝,于是回去後花了大半生時間,將兩人那三日對弈之激烈棋局一一回憶譜出,最終譜成了絕世流傳的《瀝仙譜》。
而這棋譜,喜愛棋藝的二皇子苦尋已久,好不容易被爺尋得,打算要在宴上獻予二皇子,結果卻被這丫頭弄濕毀了,這該怎麼辦才好?
正當他心焦煩亂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忽然听見身後傳來一女子的清脆叫喚聲。
「秦總管,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試試?或許……我有解決的辦法。」
秦總管聞聲連忙轉頭一看,發現是個身穿粗使丫頭服裝的小丫鬟。
「你?」他不禁懷疑的眯起利眼,上下打量審視著這自告奮勇的丫頭,「你有辦法?」
瞧她不過十七、八歲,有辦法解決這事?
「我曾听人說過,若是一些上了年份的古書弄濕了,可以拆開裝訂書冊的粗線,用干淨棉布吸拭干表面濕污,再以兩片薄竹板夾住濕透的書頁壓緊壓平,用低溫炭火一頁一頁烘干,待完全干燥後,再重新將其裝訂,便能成功恢復那古籍原狀了。」馬蘭眉故作一副天真模樣,歪頭將那修復古籍的辦法清楚道出。
其實那是她以往寫到小說某橋段時,從Google大神那兒搜尋查來的辦法,可沒想到,當時所查的資料現在竟然能用得上。
「真的?」秦總管聞言不禁大喜,連聲贊道,「好好好!若是你提供的辦法真能恢復這本棋譜的原貌,我便加你二兩月錢,並提升你丫頭等分,調你到內院做事!」
「多謝秦總管。」見自己的目的達成,馬蘭眉連忙露出一抹甜美的笑顏,福身向他道謝。
真是天助她也,竟然送上了這麼一個立功、可以取信大總管的機會,這下,她一定要好好表現,好一舉成功調至內院去!
「時間不多了,你現在就預備開始動手修復吧,至于你,還愣在這做什麼,還不快去後頭叫人取來剪子、棉布、竹板與炭爐來!」秦總管從那闖禍丫鬟手里奪過那本被茶水浸濕的《瀝仙譜》,而後,指著那還抽噎哭個不停的丫鬟大聲喝斥,命她快去取來修補古籍所需的一切物品。
時間緊急,不管眼前這粗使小丫鬟所說的修復辦法能不能成功,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放手讓她試一試了。
燈火通明的宴廳中,以紅綢金緞布置得極為喜慶,地上鋪著厚厚的金絲地毯,梁上掛滿了精巧的彩繪宮燈,而六對高高的銅柱周圍則擺置著凋花盤絲銀燭台,在夜宴間,點亮了熠熠的燭光。
宴廳中央鼎爐燃著自海外尋來的珍貴香料,輕煙裊裊,幽香四溢。
一名頭戴金冠、一身瓖金白衫的清俊男子與黑衣冷顏的錦袍男子對坐在宴席玉案兩端,正持杯對飲中。
「果然是千金難求的長安好酒,就不知飲了這長安酒,這世道是否能繼續長安吶!」那白衫清俊男子一口飲罷,擱下酒杯,薄唇噙笑,支頤笑看著那杯中殘余的透色酒液。
黑袍冷顏男子則是提起一旁玉制的白玉酒壺,抬手為他斟滿了酒,「這世道是否能長安,一切不是取決于你嗎?」
這別有深意的回話,令白衫男子、亦是當朝二皇子盛清霄輕嘆搖了搖頭。
「若是要長安,恐要用不少鮮血震懾鋪地,這殘酷殺戮,讓人于心何忍?」其中,甚至不乏與他至親的兄弟之血。
「嗤,」皇甫殤冷嗤一聲,逕自舉杯自飲,「為一己權私貪欲,使國家、朝野動蕩的亂臣賊子與皇朝的善良百姓,孰輕孰重,你自行分辨吧。」
「唉,是我一時迷障了,還請師兄莫怪。」盛清霄歉笑的取過酒壺,親自撩袖為他斟酒,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身為皇子的他,這般為人斟酒的行徑有何不妥,「只是師兄,不過數月不見,你似乎越發冷心了。」連說話也變得更苛刻。
皇甫殤冷睨了他一眼,舉杯飲下,「我性子向來如此,何來改變。」
言下之意是,一切不過是他自己臆想。
「罷了。」盛清霄聞言,忍不住笑嘆一聲,本是句玩笑話,被這嚴肅的師兄這樣一回,倒是顯得他自討沒趣了。
他與皇甫殤二人自幼同拜隱世高人雲霄子門下,他早該知道他這師兄冷傲孤僻,是半點也開不得玩笑,也不會開玩笑的。
「不談這事,不知上回托師兄到南方調查的事如何?可有消息?」他不再糾結于自家師兄毫不風趣的事,轉而問起月前托他到南方秘密調查朝中一批兵器莫名消失一案。
「已有些眉目。」皇甫殤面色澹漠的回道。
上回受他所托至南方,假借洽談礦坑標案,實則去調查兵器消失一事,卻意外發現其中內情並不單純。
「哦?如何?」盛清霄持酒的手微頓,不動聲色地垂斂精光四溢的眸子,唇角揚笑的追問。
「這批兵器如你所料不是憑空消失,而是被人私盜販運到大食國去了。」皇甫殤微皺著俊眉,將調查結果告知。
這下,一向以親善溫笑面孔示人的盛清霄,也不禁沉下臉,「可知是何人所為?」
西方大食,乃是大盛的敵國,一直覬覦著大盛的國土,如今竟有人將朝廷為兵將們打造的兵器私自盜竊販運給這存有虎狼野心的賊國,這不是置大盛于險境嗎?
皇甫殤輕瞥了他一眼,把玩著手中玉杯,冷唇緩緩吐出,「你方才心軟想袒護之人,大盛皇朝三皇子—盛清崇。」
「呵……」盛清霄忍不住捂額垂首,逸出一串冷笑,「看來,我倒是小看他了,本以為他只是野心大,覬覦皇位,沒想到,竟連通敵賣國這等骯髒卑劣事也做得出,若大盛交予他手中,豈不亡滅乎?」
他黑眸漸冷,最終下定了決心,「師兄,這事還得請你繼續密查,此事……絕不能輕縱放過,若能取得他與大食交易的確切證據便更好。」
哪怕是身上流著與他相同血脈的兄弟,凡通敵賣國者,當誅無赦!
「無須你交代,我早已命人注意他的行蹤,若有消息,我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皇甫殤臉色依然冷肅的回道。
「如此甚好,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宮了,今日,多謝師兄設宴款待。」待事情談妥,盛清霄起身,朝他拱手致謝,打算趁宮門未下鑰之前,盡快領人回宮,以免又生是非。
「稍等,有樣東西要給你。」未料皇甫殤卻喚住了他。
「喔?師兄有何物要予我?」真是希罕,一向待人冷漠、懶得理會人情世故的師兄竟然主動要送東西給他?
「秦總管。」只見皇甫殤澹聲輕喚,那不知何時早已候在廳外的秦總管听見召喚,忙捧著一銀色端盤上前來。
「二殿下。」他惴惴不安躬身來到坐回位上的盛清霄面前,將銀色端盤舉高,可背卻不停飆冒著冷汗。
雖然那粗使丫鬟及時修復了那珍稀棋譜,趕上了獻禮時間,但不知能不能順利通過二皇子這一關,要是讓他發現不妥之處,那可就不好了啊!
「這是?」盛清霄先是笑吟吟取起那端盤上的古籍隨意翻看,待看清楚內容後,不禁大喜的驚喊出聲,「《瀝仙譜》?!失傳已百年的何圖甫所著的《瀝仙譜》?!」
「是的,稟二殿下,這是爺特地命人尋來的《瀝仙譜》,知曉殿下苦苦尋找這本珍稀棋譜已久,專程尋來獻給您的。」
「真是多謝師兄,勞你特地為我尋來這麼貴重的禮物。」他喜笑顏開地朝他致謝。
「嗯。」皇甫殤只是啜飲著酒,輕輕頷了下首,表示收到了他的道謝。
盛清霄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翻開那棋譜觀看,可才沒翻過幾頁,便為手上那異樣的紙張觸感而困惑,「咦?這棋譜紙頁……」
「怎麼了?」皇甫殤見他神色有異,忍不住開口詢問。
「似乎有些不對勁。」他皺著眉說出自己的感覺。
皇甫殤一听,不悅地抿起了唇,轉頭質詢起冷汗涔涔的秦總管。
「秦總管,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東西交給他看顧,怎會突然出了問題?
「還請二殿下、爺恕罪!」秦總管忙跪下請罪,「實是因為看管的丫鬟不慎翻倒了茶水,將古籍不小心給毀損了,才導致棋譜紙頁有變。」
「哦?既然翻倒了茶水毀壞了棋譜,你說說,又是如何修復還原的?」盛清霄則被他這話勾起了興趣,不禁開口問道。
「是外院一名粗使丫鬟偶然經過,見我為此事著急煩惱,于是出了主意負責修復好的。」秦總管老實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全部交代清楚。
而皇甫殤與盛清霄听完了他的稟告,兩人互視一眼,皆不信一名外院負責灑掃的粗使丫鬟,竟會高深復雜的古籍修復之術,就連皇宮里重金聘請的書畫技師,都無此等技術,更別說只是一名賣身進府的粗使丫鬟了。
要知道,若有此等精湛的復原技藝,早讓人砸了重金供請到皇家貴族或是世家府上當名師了,又怎會淪落到他人府中當名任人差遣打罵的粗使丫鬟呢?
莫不是……一些不知來歷的敵人秘密派來府中潛伏的探子?
于是,盛清霄故作一副歡喜的模樣大笑出聲,「呵呵,師兄,沒想到你府中竟有如此聰慧的丫鬟,不如趁此機會喚那丫鬟上來一見吧?」
他暗暗打了個眼色給皇甫殤,皇甫殤隨即了然的微一點頭。
「秦總管,你喚那丫鬟過來吧。」
「是,還請爺跟二殿下稍候。」沒多久,就見秦總管領著一個身著綠色衣裙、粗使丫頭打扮的丫鬟進宴廳來。
「給二殿下跟爺請安。」馬蘭眉一到他們面前,立即有禮地屈膝福身請安。
「免禮。听說,是你出了主意修復這《瀝仙譜》的?」盛清霄嘴角噙笑,不動聲色的暗地打量著她。
嗯,長相普通,勉強可稱得上清秀,唯一引人注意的,便是她那雙黑亮靈動的眼眸,教人一望便情不自禁喜歡上那雙晶瑩明淨、恍若無沾染上世間半點污穢的美眸。
「回二殿下,是的。」馬蘭眉低眉斂目福身回道,十分謹守身為一個丫鬟應有的禮儀和分寸。
只有她知曉自己有多緊張,能不能一舉成功混進主院,便看此時了。
「不知你是從何處學會這等精妙的古書修復之術,可否說與本殿下知曉?」盛清霄一邊輕撫著案旁的那棋譜,一邊輕笑的以言語探問,欲探出她的來歷。
「其實,也不是什麼高深的技術,不過是奴婢從村里一個愛書的老秀才那兒學來的,那老秀才之前曾因雨濕毀了一批古書,奴婢因時常到他家幫忙做些雜務,故曾有幸見過他修補古書時的情形,因此不知不覺便將這方法記住了。」馬蘭眉低垂著頭,不慌不忙地將事先已編好的理由緩緩道出。
她早就料到自己此番定會引來上頭的懷疑,故老早便將借口想好了。
「哦,原來如此……」听完她的解釋,盛清霄並未因此相信她,反而更加起疑。
瞧她那副沉著鎮定的模樣,還有那文雅的談吐,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名出身鄉野的女子,分明有問題。
可他卻反而揚起一臉滿意笑容對身旁的皇甫殤道︰「師兄,瞧這丫頭聰敏機智,又難得知禮懂禮,挺合我的眼緣的,不如,你將她賞給我吧,讓我將她帶回去打理我殿里那些名家書畫,也以防哪日我辛苦尋來的珍貴古籍書畫如今日一般意外損毀,卻無人可修。」
兩人暗暗打個眼色,皇甫殤自然明白他此番討人的用意,是要趁機帶回去,查探出她的意圖和底細吧。
于是,他低垂眼瞼,舉杯湊唇啄飲。
「你若喜歡,盡管領人回去,不過是個粗使丫鬟,難不成我會不允嗎?」隨後,他朝一旁的秦總管吩咐,「秦總管,將那丫頭的身契拿來交予二殿下。」
「是。」秦總管听令,轉身便要出廳命人取來她的身契,這下,可急壞了宴廳下垂首裝文靜的馬蘭眉。
拜托,她進府可是要幫那奸商盜取商業機密的,要是真被人帶到皇宮里頭,那她還怎麼偷東西,完成那奸商交付的任務啊?
「不可!」心急之下,馬蘭眉沖動的喊叫出聲,惹來廳堂上兩人審視的目光,她也察覺到自己的反應有多不妥,立即恢復鎮定,朝他們跪下道︰「奴婢多謝二殿下厚愛,但奴婢家中尚有一家老小需要奴婢照顧,若奴婢跟二殿下離開進宮,日後恐難見到家中老父及弟妹,奴婢不想離開,還請殿下看在奴婢的拳拳孝心,別帶奴婢進宮,圓了奴婢照顧家中老幼之心願。」
她搬出要照顧家人的理由,企圖說服欲帶自己離開的二皇子,滅了這念頭。
「是嗎?」盛清霄一邊把玩著案上酒杯,一邊嘴角噙笑在心中暗忖—
難得可月兌離粗使丫鬟身份,變成人人稱羨、服侍皇子的宮女機會不要,非要留在他師兄府邸,當個任人使喚的低等丫頭,想必他師兄府中定有她所圖謀的東西,就不知她所圖的是何物?
「既然如此,本殿下也不強人所難,師兄,既然這丫頭不願與我回去,但她修復了《瀝仙譜》立了大功,我卻不能不賞,我看,讓她當個粗使丫鬟未免太可惜了,不如你就提提她的丫鬟等級,將她調至身邊伺候,當你的貼身侍女,也當做是本殿下為她修復了《瀝仙譜》所給的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