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兒 第13頁

"我是鄭旭初。"

"老鄭,我已經下班了。"

"對不起,我們還在開會。"

什?我看看腕表,七點了。

"有一組數字,非你不可,你記不記得去年美國母公司建議購置的那一批電

腦──"

"老鄭,我已經下班,況且我不把檔案帶著滿街跑,你好不通氣。"我不耐煩。

他還沒下班,那是他的事,對我來說,超時工作代表無能,公司應問他收取電費

租金。

"只此一回,下不為例,你可不可以來一趟?我們會議牽涉到你那邊的事,要你

來說幾句話,副總經理在這里呢,你不會白做好人的。"他語調很急。

我沉吟一下。

誰不勤奮?誰又會做錯事?能不能早升職,就得看這種額外服務了,左右不過是

閑著,也罷,走這一趟就是了。

我說︰"我廿分鐘內到。"

又再把盔甲披上身出門。

匆匆停好車,上辦公室,在大堂中忽然有個人影向我撲來,我吃一驚,下意識往

後退,手袋掉在地上。

那人是鄭太太!她還在等她丈夫,真不可思議。

我一直按捺著的怒火終于升上來,向她喝道︰"你干什?這是別人辦公的地

方。"

她嗚咽地扯住我外套,"旭初還在里頭嗎?"

她簡直有病,經驗告訴我,人到了這種地步,精神已很有問題,能夠忍讓便忍讓,

免得通狗跳牆。

我說︰"老板在里頭主持會議,我也是奉召趕來的,鄭太太,我看你不如先回去

休息吧。"

我推開玻璃門進去,不欲再多看她一眼。

太空閑了,那簡直是一定的。世上那多事可做而她不去做,這是什毛病?光

是睡到日上三竿,就已經是不會膩的嗜好之一,還有什不足。

一到會議室,看到老板的面孔,精神立刻吊起來,把僅有的體力抖擻,壓榨細胞,

以最佳狀態把我的知識灌輸給他們。

這些人明明采得死月兌,但又不能給他們知道他們笨,還要以征詢般口吻,商量尊

重地告訴他們,錯誤在什地方。太能干了,我太能干了,每次開完會我都驚嘆自己

這種虛與委蛇的功夫。

長話短說,會議結束時已八時四十五分。老板正式向我道謝,一切勞累得到報酬。

我回自己房間吸煙。

看著青煙上升,我嘲笑自己︰你在干些什?即使生活艱難,也不必做得這落

力肉麻。賴什人在江湖,江湖沒有誰不行呢?還不是天性庸俗,喜歡往上爬。不過

整個社會是拉下補上的,若果沒有好功利的一群,名士派的生活必定大受影響。這許

是惟一的開月兌。

有人推開我房門。

我抬頭,"老鄭,你還不回去?鄭太太在外頭等你。

"真謝謝你。

"不客氣。"我說,"你太太等你好幾個鐘頭了。"

他用雙手擦擦面孔,形容憔悴,十二小時工作,硬漢也覺疲倦。

我怕那女人隨時進來搜人,到時又害我背黑鍋,于是抄起手袋,"我先走一步。"

"你怎把我當大麻瘋。"老鄭坐在我桌子上尷尬的笑。

我歉意地看他一眼,也不再分辯,便離開寫字樓,後生等著我們走,好鎖大門。

鄭太太已經走了。

我不知老鄭怎想,我先松一口氣。

我不喜鄭太太,卻更不喜歡老鄭,一個男人把妻子逼得神經衰弱,他自己也好不

到哪里去。

老鄭跟著我出來。

我只得說︰"她走了。"

"我知道。"絲毫不關心。

這樣的夫妻關系,還持續著,真不可思議。

老鄭說︰"我知道你在想什。"

"我在想,下個月有兩星期假,是否要到美國去一趟,我有個旅游簽證,快要過

期。"說完瞪他一眼,免他自作多情。

他把雙手插在袋中,"我送你一程。"

"不用客氣,我自己有車。"

"要不要去喝杯東西?"他說,"松弛一下神經。"

"我只回家休息,再見。"

女人在停車場等她丈夫。

她站在黑暗中,一雙眼楮似發出綠油油的光芒,非常怨毒無助地等鄭旭初。

要命,她自然也看到我。

我驚然而驚,莫被老鄭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我,分明有一只偷食的白狗不曉得

躲在什地方,偏偏拉著我這個倒霉蛋做黑狗。

我坐進自己的車子,急忙開走。

一瞥眼看見那女人正拉著丈夫不斷地訴說。

她雙腿夠勁力,毫無疑問,一站那些鐘頭。

物仿其類,看到人家淪落,感覺往往是淒涼,有什可笑的,一不小心,誰都會

掉在泥淖里,誰又沒有失過足,只不過快快爬起,裝作若無其事而已。

換了我做鄭太太,一定會努力去尋找新生活,干嘛這樣委屈。

但我不是她。

自那日開始,鄭太太不再站電梯大堂,她改站到停車場。

我特地換個地方放車子,不欲看見她。

她照舊打扮得很漂亮,最近把前額的頭發故意撥數綹下來,剪成前劉海。然而那

大的年紀了。

老鄭趁空檔老跟我說︰"你我之間有誤會,你一直不肯給我解釋的機會,你對我

有偏見。"

我微笑,"不要解釋,亦不要抱怨。"

但他焦急,掏出手帕抹汗。我假裝沒看見。辦公廳的人多敏感,一下子便被傳成

我與鄭旭初眉來眼去。

我們始終是同事,我不能因小事放棄我在公司里的成就。

放假前夕,我心情輕松步出公司,珍妮追住我,嚷說她的坐駕又進了廠。

"歐洲車就是這個討厭,"我取笑她,"你那些勤務兵呢?"

"為省時省錢都結婚去了。"她擠擠眼。

"跟著來吧。"我說。

天有微雨,她沒有帶傘,一路上埋怨,她腳上穿縷空白皮高跟鞋,難怪。

"干嘛停到這里來?"她直罵,"明明在同一層大廈有停車場。"

我只得說︰"這里費用每小時省一元。"

"津貼你如何?"

"我都要賣車了。"

好不容易挨到車子旁邊,她還在說︰"真像打仗,所以我從未想過要走絲綢之路,

單單走辦公室之路,已經去掉半條命。"嘮嘮叨叨,青春的面孔,蒼老的心情,光是

看老板的面色她就老了。

上車她月兌掉鞋子把腿盤著在座上松口氣,我打著引擎松手掣踩油門,扭駕駛盤將

車子駛出去,在落二樓的斜路上我便覺得不妥,腳煞掣全部失效,車子在變曲的斜坡

上顛簸地往下沖,我拉手掣,彈簧也松了,車子的速度漸高,我心都飛出來,滿頭大

汗地扭駕駛盤,珍妮還不知道是怎一回事,她尖聲說︰"不要開那快好不好!"

說時遲那時快,車子往柱上撞過去,我努力閃避,但來不及了,"轟"一聲響,

已經撞上去。

我感覺得強力的震蕩,把我五髒六腑幾乎由喉頭趕了出來,雖有安全帶系著,那

沖力也使我嘔吐。

在半昏迷間我覺察有大堆人向我們奔過來。

迷茫間我並沒有害怕,珍妮,我掛著珍妮,我竭力要去扶起她的頭,車前窗玻璃

全碎了,她額角有血流出來,珍妮怎了?

我沒有支持到救護車來便已失去知覺。

醒來時在醫院中,醫生告訴我,我沒有事,左手臂早已接上,打在石膏中,過幾

天可以出院。

"珍妮呢?"我急問。

她亦平安,額角被碎玻璃擦傷,縫一兩針,傷口平復後看不出來。

我總算放下一顆心,如釋重負。

即使如此,我也內疚,珍妮塔順風車的代價可昂貴了。

珍妮來探訪我,"嚇得我,還以為咱們花樣年華,就此完蛋,未免冤枉。"

我說︰"這次真是萬幸。"

"警方來問過話,說車子遭人蓄意破壞,有人鑽進車底施過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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