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兒 第30頁

原來如此。

一時間,在腦海中立刻構成一個故事大綱︰公子哥兒的情婦,本身也非等閑之輩,

有點學識,經過五六年的來往,他並沒娶她的意思,她開始生氣,終于示威,出來找

了份工作,以示她也有能力養活自己……

他怕了,兩個人又和好如初,所以齊齊出席舞會。

看樣子林可人真正離職的日子不會太遠,所以她懶得轉工作崗位。

這一年多近五百個日子,也虧她同我們混,也虧她這種金絲雀會得別出心裁地決

定在晨早八點鐘起床來受這種閑氣。

我問︰"她姓林?"

"是,桃樂妃林。"

"中文名字叫什?"

"不大清楚。"

趁她身邊的男伴走開,我過去說︰"桃樂妃,請你跳個舞。"

她一抬頭,見到是我,略覺壓抑,並沒有不歡之狀,"好。"她很爽快地站起來。

在舞池中我同她說︰"你美得叫人暈眩。"

"謝謝你。"今夜她是有生命感的。活潑潑的一個女人,"你終于知道我是誰

了。"

我凝視她一會兒,"何苦呢。"

她微笑。

"身上這襲大衣,在咱們公司做五年也做不回來。"

"別這說,開頭的時候,我的確想有一個新的開始。"

我接下去,"但隨後發覺,普通人的生活,苦不堪言?"

她搖搖頭,"你錯了。第一︰誰都是一雙眼楮一支鼻子一張嘴巴的普通人。第二︰

你認為我不普通,那完全是環境造成。第三︰一般人的生活正常快樂,只可惜他們的

圈子容不下我,桐油埕,始終只好裝桐油。"她長長的吁出一口氣。

"來,"我說,"我們去喝杯咖啡。"

我把她拉到舞廳樓下的咖啡室。

她一進去便吸引無數目光,我與她只好選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下。

罷才她說的那番話當然完全屬實,這個林可人,她要不開口,一開口那種真實感,

真是撼人心頭。

"告訴我你的故事。"我要求。

"我們的宇宙飛船墜進聖海倫火山口,引起還座死火山爆發……"

"別亂套,真的故事。"

"真的故事太淒慘,沒有什好听的。"

"可人,到現在還不老實?"

"他叫我回去。"

"娶你?"

"訂婚。"

"如果愛你,為什不干脆結婚?"

她聳聳肩,"我也這跟他說。"

"索性一刀兩斷,不可以嗎?"我沖動地說。

"我愛他。"可人說。

"什?"我不相信耳朵,在他們那種復雜的環境里,怎可能產生愛情,"你

的意思是,你們互相需要。"我很殘忍的更正她。

"為什我不能愛他?"可人揚起一條眉,"過了十八歲就不能戀愛?"

我笑,"看樣子還是因為千絲萬縷的社會關系,你倆確是一對相依為命的活寶,

合襯非常,但是愛情?別唬我好不好?"

可人側著頭,"在寫字樓中,你不會如此痛毀我。"

我嘆口氣,"我妒忌了,對不起。"

"妒忌?"她睜大寶石似的眼楮。

"男人對女人,若沒有那一份私心,就不會關懷備至。"

"你不是我的朋友嗎?"她洞悉一切,笑盈盈地。

"你相信朋友嗎?"我無奈地問。

"我當然相信,誰準備拿錢出來吃飯,誰就有朋友,誰越多事要求人,誰就最需

要朋友。"

我與她四目交投,大聲笑起來。

"桃樂妃,你在這里。"

我們抬頭。

這個人一定是雲七了,高大、粗獷、有派頭,他並不十分應舉,但男人味道十足

十,可人見到他找上來,連忙為我們介紹。

雲七很客氣,正是江湖客本色,很大方地把可人接回去,原本並不嬌小的可人依

偎在他身邊,也嬌小起來。

我把兩支手插在口袋中,再喝了杯咖啡,便徑自回家。

我當然喜歡可人。

誰不?

但如今她場面做得這樣大,誰敢接受?她也只好跟著雲七,或是在那個圈子里找

蚌旗鼓相當的對象,那機會率可想而知,是非常低的。

正像她說,她想跟著我們生活,隨便找個伴,也很難,在這個年頭,誰還是羅曼

蒂克的傻子,拖著她這樣的寶貝,那真是老壽星找砒霜吃,活得不耐煩了。

可憐的可人。除非,除非她肯拿錢出來。她心底下難保不在羨慕蓮達,這種女孩

子,自由自在。中人之姿,智能零蛋的女孩子,有青春有熱情,又有一個好老板,無

憂無慮,天天回來速記打字,略責備她幾句,馬上眼淚四射,天大的委屈便是莊尼的

生日禮物不夠體面。

你別說,個人的享受也差不多,照樣是坐私用車子進出。一般的穿時髦衣服,如

丙有分別,那只有說蓮達更幸運,她的男朋友多寵她,不必斗智斗力,將來結婚生

下孩子,扔給老人家帶,仍然是活潑潑的一個人……

命運。

只是林可人的故事是怎開始的呢?

我很想知道。

每個女人小時候都是香料與糖,到中年全變成塑料花,老來全是千年老妖精,蛻

變的過程每個人不一樣,我對可人的修煉故事有很大的興趣。

第二天她沒有上班,告假。

自然,昨日一定不止喝多了,我酸溜溜地想。

但我立刻啞然失笑,告訴自己要控制情緒。同事是同事,朋友是朋友。可人已對

我說了許多知己話,已經不是把我當作萍水相逢及面目模糊的普通同事,我必須回報

她以風度,不能讓這一段頗為可貴的感情發酵轉味。

第三天她回來了。

仍然低調子地忙寫字樓功夫。

奇怪,這女人真厲害,可以把真面目完全遮蓋起來,以完全另一種姿態出現。

同我們一起做事的時候,她到底怎想?我們這班自以為是的笨狗,還不止千次

萬次地教過她做事及做人之道,她是怎忍住不笑得噴飯的?

大概是沒有心情笑,她掛著自己的前途問題。

我過去同可人打招呼。

"好嗎?"

她點點頭,"我正想找你。"看上去有點憔悴。"

"有事?"

"晚上請到舍下來吃頓飯,我有事請教你。"

"榮幸之至。"

她笑一笑,笑容里無限愁情。

"為什笑?"

"因為我不能哭。"

那一日的功夫特別繁重,做得我不亦樂乎,她也是一直不听地跑來跑去,我親眼

看見總經理的女秘書狐假虎威皺著眉頭同她說︰"電話接不通,你,出來听!"

如果她問我留在家好還是改用其它方式好,我會同她說︰坐家里做金絲雀算了,

只看一個人的面色受一個人的氣,真是天大的福氣,出來大熔爐干嗎?牛鬼蛇神見久

了,會胃氣痛。

蓮達又不原諒我,"干嘛嘆聲嘆氣的?"

我不響。從幾時開始,連嘆氣都要向她報告?

我是在感喟林可人干嘛要在這里受零碎的委屈,不可思議的女人。

今晚我一定要問清楚。

"我看你是太寂寞。"蓮達說。

"我寂寞?你憑什那說?"

"沒有女朋友,從來沒接過她們的電話。"她的答案很簡單,真是幸福。

我笑,"也許她們全體打電話到我家呢?也許我根本有情婦,天天在家等我呢。"

蓮達翹起嘴唇,不響了。

倘若她問魔鏡"魔鏡魔鏡,天底下最美的是誰"。鏡子與幔子都或許會裂成兩半,

但如果她問"天底下最歡樂滿足的是誰",鏡子一定答︰"你,蓮達小姐。"

如果兩者不能兼備,上智選擇是歡樂。

可人是充滿愁容的。

晚上到她家,她前來開門時我便有此感覺。

她家作全白色,寬大舒暢,最難得的是只有幾件主要的家具,留下許多空間,卻

又不顯得簡陋,牆壁上完全沒有裝飾,一張照片與畫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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