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兒 第28頁

色也逐漸紅潤。

他躺著無聊,時時玩紙牌,我與他賭二十一點,贏了數百元,他不再提算命運的

事兒了。

我也幾乎忘記這宗事。

今天他說︰"待我出院,真怕你不會對我那好。"

"你太小人了,"我說,"如何度君子之月復?"

"希望我錯了。"

"當然是你錯。"

醫生宣布他後日出院。

我特地去告假接他回家。

琴住在琴吧樓上,我們原來一直是鄰居。

九月二十七日︰早就替琴打點,替他收拾醫院中雜物。

他很感激,一直謝我,我叫他住口。

看著他換上運動衣,有異樣感覺。平日他總是西裝蝴蝶結,看不出太多的氣質,

便裝的他另有一種味道,不禁多看他幾眼,他的面孔又紅了。

這個人!

我一直扶著他,他說︰"喂,我自己走好不好?又不是老頭子。人家會以為你來

接老父出院。"

我們兩個都笑。對他的關懷實在不可言喻。

車子在門口等,我由地挽著行李,我們兩個人剛走出醫院大門,忽然間一陣驟雨,

淋濕半邊身子。

我大叫起來,狼狽地抹著面孔與頭發上的水珠。

琴說︰"怎來一陣怪雨?天上明明掛著大太陽。"

我咕噥︰"天氣越來越壞。"

琴說︰"不是雨,是草地噴水,朝我們這邊唧來。"

丙然是,草地上大噴嘴不停的灑水,真像驟雨,我拉起琴,沒命的向干地里奔避。

誰知這噴嘴似同我們開玩笑似,我們走到哪里,它追到哪里,非把我們淋濕不可。

開頭我怪叫,後來索性哈哈大笑。

琴也笑,兩人彎下腰。

忽然我想起來──

"你會在一個雨天,遇見你的真愛。"

這可不是一場人造雨!

太明顯了,怎我沒想到?

我側著頭看琴,他也怔在那里,這時他也想到了。

可輪到我臉紅了。

我們兩個人靜下來。

我真笨。琴對我這好,怎可能當我是普通朋友?而我,我又對他這好,又

怎可以說是泛泛之交2

當事人這糊涂倒真是少有,我倆默默,但是兩只手卻是緊緊握著的。

好了,雨過天晴,那只噴水嘴終于被工作人員關掉。我抖抖濕襯衫。

車子駛過來,我們上車。

我看到前面的道路是光明的,暢通的,每塊烏雲都瓖有一道銀邊,琴便是美好的

一面。

奇怪的是,我要到這遲才發覺。

我輕輕同他說;"回去,你要彈更好的曲子給我听。"

"自然。"他說。

"你從來不對我訴說心意。"我埋怨。

"全部在琴聲中表達出來,你還叫我怎說呢?"

是我遲鈍,但我情願在這個時候才發覺,特別溫馨,特別美妙。

可人兒

林可人是美麗的女人。而且神秘。

在我們公司做足一年,沒有人知道她的底細。

她的履歷表在人事部經理那里,為了表上的詳情,其它的男同事絞盡腦汁,請老

董吃飯喝酒,結果老董將半機密文件影印出來,弄得人各一份,結果被總經理記下一

餅。

林可人並沒有因此生氣,雖然經過這件事,連總經理也忍不住將她的履歷表再看

一次,但林可人在公司的態度還是一貫,絕口不提這件"趣事"。

我深覺她懂得做人之道。

老實說,男同事暗地里對她有興趣──那是最大的贊美與恭維,難怪女同事都吃

起醋來。

連我的女秘書蓮達也說︰"一份普通的履歷表,害得董先生被記一次過,真劃不

來。"

那份表我也有。

年齡︰二十七。性別︰女。程度︰倫大管理系學士。父母︰俱去世。兄弟姐妹︰

無。婚姻狀況︰未婚。地址︰碧水路三號三樓。電話︰二三四五六。

什也沒說,沒見過這空白的履歷表。

老董白白被記一大過,難怪連小秘書也替他不值。

但是男同事還是像熊見了蜂蜜似的跟住她。

因為她美麗。

我看過張愛玲的作品,有一次她接受訪問,回答記者說︰"有幾個女人是因為靈

魂美而被愛?"

真的,男人們追著林可人,是因為她相貌長得實在好,好得老實說一句,有這種

面孔的女郎很少會得淪落在寫字樓里天天挨八小時粗重功夫。是,她也算是經理級,

但如今在中環,大風吹下一塊招牌壓死十個人,十個都是經理。

林可人平時不十分打扮,像她這樣的人才,倘若濃妝起來,穿一些比較時式的服

裝,那種艷光還不射得人頭昏眼花?她頗有自知之明,故此盡穿些素淨的衣服,略略

化妝,頭發往後梳,然而越是如此淡掃蛾眉,越加出眾。

我很少與她有接觸,不過不識子都之驕者,乃無目者也,私底下總點留神。

夏季她喜歡穿一套淺灰色的麻布裝。這種布料是很貴的,越皺越不便宜,一襲動

不動數千元,但是她同一個顏色,差不多款式的服裝起碼有十多二十套。

由此可知,她跑來寫字樓工作,不是為薪水。

那是為什?

日子久了,總有蛛絲馬跡露出來,要憑自己細心觀察。

她一舉手一投足有種很奇突的氣質,跟常女不一樣,我並不是在女人堆里混大的,

叫我詳盡形容她那股味道,我說不上來,反正與一般女人有點不同就是了。

她並不是冷若冰霜,她時常微笑,非常有禮,听人說話的時候,全神貫注,但是

禮貌之外,還有點難以捉模的神情,她從來不與同事爭執,一年多了,從沒出過錯漏,

比她低三級的人向她無理取鬧,她一樣氣定神閑,上司發脾氣發牢騷,她也無動于衷。

人只當她好脾氣,我覺得她深不可測。

為了什呢?這樣的一個人,每天一早從家中出門,到這里來坐足八小時,有時

候還得撲出來開會,下大雨刮大風,一視同仁地要準時到抵目的地,說她為了那三百

元日薪?我死也不相信。

她是一個最詭秘的女人。

有一陣子我看衛斯理的科幻小說看多了,開始把林可人當作一個天外來客。她會

不會像海文方那樣,是個藍血人?流落在地球這個悶死人的落後星球上,有家歸不得,

做了異鄉客?

我為我的想象力啞然失笑。但說真的,她的確像個異邦人,不少次數,我曾經看

見,她美麗的雙眸凝視窗外,微微嘆息,整個人如蒙上一層薄霧,有種說不出的淒茫

靶。

為什會這樣?正當妙齡的女郎,有份不錯的職業,長得又這樣好,怎會有這

樣的表情與心懷?

我不明白。

整間公司的同事也不明白。

她似乎不屬于這個環境,生活得不投入,她打扮雖然整潔美觀,調子卻非常的低,

從沒听見她為買到一件心愛的襯衫或晚裝而高興,而這正是一般寫字間女郎的主要生

活情趣。

也沒有聞說她看過哪場電影,去過什舞會,到過什國家旅行。

換句話說,她沒有跟我們吵過架,但是我們也別妄想會有資格做她的朋友。

她把自己鎖在一只盒子中,一只玻璃盒子,透明,但外人休想闖得進去。

怎會這樣?

天氣稍涼的時候,她換上秋裝,清一色的女乃油色系,她膚色又白,都是淺淺的杏

米,看上去更是無限的幽雅。

當然,女秘書蓮達說她︰"一點都不會穿衣服,來來去去一個顏色,又沒有款式,

迸老十八代。"

我微笑。

她居然凶霸的問︰"笑什?"

女秘書與她們老板的關系一向很曖昧,蓮達與我之間也如此,有一種旁人難以想

象的親昵。

她說下去︰"今年流行松身迷你裙,仍然墊肩膀,鞋子的跟比較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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