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作丫鬟 第9頁

未料,馬蘭眉的回答卻出乎他意料。

「因為我在賭,賭你跟皇甫殤之間,雖然兩人有所誤會不和,但其實你並不想要他的性命。」她看得出來,他對皇甫殤這人的感情很復雜,既愛又恨,彷佛因某件事原本交好的兩人因而鬧翻,各種愛恨悲憎的情緒交織在一塊,竟也分不清究竟對他是何感受了。

「你錯了,」聞人衍緩緩握緊了置于玉案上的手,陰沉著臉一字一字咬牙恨道︰「我憎厭極了此人,恨不得他立刻就死!」

最好命喪黃泉,如同他心愛的彎兒一樣,自此重傷昏迷,再也醒不過來。

「那好吧,就當是我向您求救,請您看在我過去這些日子如此盡心為您辦事的分上,賜我一名醫,讓我救治意外遇難的友人,行嗎?你不是說,你從來不會虧待替自己做事的手下嗎?」她改了向他求醫的理由,希望他能看在她為他冒險潛進皇甫府辦事、當探子的分上,賜予她一名醫術高深精妙的名醫救人。

「呵,馬蘭眉,你是不是忘了,你因家中那愛賭的老父欠了我百兩銀子賭債,被我派去他府上偷盜標案機密的奸細,你這般變著法子、不遺余力地求我救他,難道,你喜歡上他了?」他危險地眯眸睨著她,彷佛只要她敢說是,便要當場動手捏死她似的。

她聞言心一驚,下意識地搖首反駁,「沒有,我沒有喜歡上他。」

但腦中卻不由自主回憶起那夜在馬車里,他用那塊黑色繡金帕子細心包裹遞給她、在月光下盈盈散耀著朦朧暈光的那塊澹黃色桂花糕,和他那閉目養神、被月光照映得難得柔和的側臉。

聞人衍面色陰冷深沉,緊緊捉著薄唇,死死盯著她看許久,才收回視線,嗓音冷峻的開口——

「我可以答應幫你,但我是商人,從不做虧本生意,若要我出手幫忙救人,你必須與我簽下一紙死契,日後無論何時、何事,只要我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你都必須听從我的吩咐命令辦事,我才同意……」他持扇站起身,慢慢踱下了高台,「否則,哪怕他傷重幾欲身亡,我亦不會助他。」

從她不惜闖上門替皇甫殤請醫救命的行為及態度看來,她似乎對皇甫殤已悄悄動了心,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感情,只是她自己目前尚未察覺,他想,或許她是將來他對付皇甫殤那寡情無心之人的主要武器也不一定。

所以,他要趁早將她死死拿捏在手里,待日後拿她來報復那令他受盡多年相思苦痛折磨、無法與昏迷愛人長相廝守的至恨仇敵皇甫殤!

「要我和你簽下死契?這未免也太……」馬蘭眉听了,本想張口拒絕,但不知為何回絕的話一到嘴邊,眼前卻又重新浮現那夜皇甫殤伸手將糕點交付到她掌心的情景畫面——

「手伸出來。」

在宴會結束回府的馬車車廂里,他命令她伸出手,她一臉茫然迷惑的照他的話做,他將那塊以黑色帕子包裹的糕點交予她。

「你在宴上站了半天,沒吃半點東西,也該餓了,先用塊桂花糕止饑,回去後,再讓秦總管找廚娘弄東西給你食用……」

她記得他表情平靜的如此對她說道,車窗外透進的月光,照映了他一身,將他那身黑色繡金錦袍,映染上如同星子般璀璨的澹色輝光。

她嘴里,彷佛還有那夜他予她的那塊糕點的甜味……

馬蘭眉閉上眼,內心掙扎地咬了幾下唇。

罷了,就當作是她回報那夜他給予那塊桂花糕的恩情,死契就死契吧,為了救人,管不了這麼多了!

「我簽便是了,把契約拿來。」待她在聞人衍管家送來的身契上簽字畫押後,她急不可耐地催促道︰「現在,你可以派人去請大夫了吧!」

不能再拖下去了,再耽擱下去,恐怕皇甫殤本就凶險的傷勢會更加惡化,甚至危及他的性命。

「希望你別忘了今日所承諾我的事。」從管家那兒取得她簽好的賣身死契,聞人衍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後,他朝身後的管家吩咐,「曲管家,命人去別院請華大夫與她走一趟。」

「是。」

語畢,他逕自轉身,領著一大群伺候他的婢女侍從離開,留下馬蘭眉咬著下唇,神色復雜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第5章(2)

「唔……」一連昏迷多日,當皇甫殤從重傷中緩緩醒來,睜開眼,竟發現自己置身在一處陌生環境。

頭上,是破舊的茅草屋頂,身下所躺著的則是硬得硌人的木床粗被,視野所能見的,皆是已有年份的老舊家?、木桌木椅,東西雖然陳舊,但屋里卻收拾得格外干淨整齊,可以想像得出此屋的主人是個生性極為愛整潔的人,若閉上眼仔細聆听,還能听見從屋外傳來的雞犬鳴叫聲。

這是哪兒?似乎不是隸屬于他名下的某個別莊產業,更不是他瞞著眾人隱密購入,唯有師弟與何七知曉,遇難時隱藏行蹤、藏身用的莊子。

反倒像是……某個陌生的村子農家。

這時,房門門簾被人掀起,從外頭走進了兩名流著汗辛苦扛抬著水盆進屋的孩童,一見他清醒,那綁著雙辮的女童連忙放開幫忙抬盆的小手,一臉驚喜地朝他跑來。

「大爺你醒啦?太好了,你已經睡了好多天,姊姊可擔心了,每天緊張的守在這里照顧你,她要是知道你醒了,一定很開心,嘻嘻,我去告訴姊姊。」說完,也不管他是何反應,自顧自地扔旁的小男童跑了。

反而那年紀稍長的男童,在獨力將水盆搬放到木桌上後,半句話也沒說地朝他輕鞠個躬轉身便走了。

他捂著遭刀劍砍傷、如今已用粗布纏繞包裹好的背傷,勉強撐坐起身,轉首望向兩個孩童離去的門口。

姊姊?不知那女童口中的姊姊是誰,莫非便是救他之人?記得他讓三皇子派出的暗衛追殺,最後因遭砍傷中毒,逃進樹林傷重昏迷,難道,是這兩個孩童的姊姊路過,恰巧救了他?

沒多久,只見門簾再度讓人掀起,出現在房門口的,是他怎麼也沒料到的一個人。

「你醒啦?正好,藥煎好了,可以喝了。」馬蘭眉端著一碗剛熬好的滾燙藥湯,穿著一襲一般農家女衣裙,一邊因燙手而捏著耳朵緩解,一邊快步走向他,「最好趁熱盡快將它喝完,大夫交代了,這湯藥熱時藥效最好,涼了可就失了藥效了。」

幸好他人醒了,否則,華大夫可說了,他再不醒來,只怕傷熱進肺腑,惡損經脈,如今醒來便無礙,再飲幾帖藥湯,慢慢調養身子、將傷養好便行了。

「馬蘭眉?」他沙啞地喃念著她的名字,一雙黑眸瞬也不瞬地緊緊盯著她清秀的容顏,「是你救了我?」

怎麼也沒想到,救他回來之人,竟是他一直懷疑有所圖謀的丫鬟,莫非,此處便是她家?

「當然是我救你,不是我救你,那會是誰?」馬蘭眉聞言翻了個白眼,將藥碗暫擱放置他床邊的椅凳上,然後幫他扶調整一下他倚床的姿勢,「你以為依你現在遭官府追捕的這個情況,整個帝都有人敢救你嗎?」

捉到他的人,不將他打包捆一捆送官府領賞金,就已經是慶幸了,更別說還好心找大夫來幫他治病醫傷了。

皇甫殤听完她的話,輕垂下眼眸,不動聲色的問道︰「既然你也說了,整個九陽帝都無人敢救我這個遭官府追捕的叛國逆賊,為何你卻敢冒著掉腦袋的風險救我回來,你這麼做……圖的是什麼?」

她到底想從他這兒得到什麼?

「我圖什麼?!」驀地停下幫忙將藥吹涼的動作,馬蘭眉瞪大雙眼,像是萬萬沒想到他竟會這麼問她,一時間因他擔憂、受氣,隱忍多日的慍怒之氣頓時上涌,她生氣地重重擱下手中的藥碗,怒氣勃然地朝他罵道——

「我說皇甫殤,皇甫公子,皇甫大爺!你這人可真好笑,你如今遭朝廷滿城通緝的狀況,我能圖你什麼?金銀財寶?還是你家中那些價值連城的古玩字畫?不過是看在你當過我幾天主子,不忍見你死在路邊,才好心救你回來,竟懷疑我對你別有所圖?!」

真是氣死她了,枉她為了救他,不惜去求聞人衍那奸商,替他求來一個名醫解毒治傷,甚至為他被迫簽下一紙賣身死契,多日辛苦未眠地照料重傷昏迷的他。

從為高燒的他擦身換藥、煎藥喂水,皆不假他人之手,親力親為,如今他好不容易醒來,居然還懷疑她對他有所圖謀?!

真是好心沒好報!早知道,就不救這個不知感恩圖報的白眼狼了,干脆讓他刀傷毒發死在路邊好了!

看著她因他那番質疑氣得漲紅了臉、憤恨不平的模樣,皇甫殤心弦微動。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因他曾做過她幾日主子這麼簡單的理由,不畏自身可能被他牽連的危險,硬是扛下可能被官兵發現窩藏逆謀罪犯的巨大壓力,救下遭人栽贓嫁禍通緝的他。

一股莫名、未知的暖柔情緒,悄悄沁進了他的心底。

難道,竟是他們料想錯了?

或許,她並不若他先前所猜臆的那樣,是心懷不軌、奸險之人。

他心里逐漸對她改觀,亦起了幾分好感。

「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就是冥頑不靈、不知變通!」她雙手叉腰,俏生生地佇立在他床前,一雙漂亮的杏眼狠狠地瞅瞪著他罵道︰「明明可以不用招惹上這些麻煩的,偏要不長眼地得罪那陰險歹毒的三皇子,活該你今天淪落到這個下場,現在好了,皇甫府被封了,不能進也不能出,連想要幫你遞個消息都不行。

「如今看來,你也只能暫且留在我這兒養傷,待日後傷愈再做打算。我說,皇甫殤、殤爺,算我求你,你以後可千萬別再做這種冒犯人的蠢事,不是每次都有這般好運氣有人救你。」

雖然她語氣凶惡不善,但皇甫殤卻能從她口中听出她譏諷言詞里所飽含的濃烈關切之意,一向冷漠無表情的冷酷面容,竟意外勾起了一抹極淺的微笑,若不仔細注意,是不會發現的。

「不跟你這個死腦筋的人說了,喏,藥不那麼燙了,快把藥喝了,別浪費了這好不容易才弄來的治傷湯藥,要知道,這藥可貴得要死,一般人喝不到如此珍貴的湯藥。」之後,她轉首朝門外的方向喊道︰「小丫、小丫!」

「姊姊,什麼事?」

沒多久,只見方才他見過的綁著雙辮的小女童咚咚咚地從門簾下鑽了進來。

「你來幫姊姊盯著他喝藥,記得,一滴藥也不許剩下,知道嗎?」她還要去熬些粥,昏迷了這麼多天,想必多日未進食的他也該餓了。

「知道。」小丫對她 點頭,保證一定會完成任務。

待她走後,那名名叫小丫的小女童才小跑著到他旁邊,小心地端起床邊椅凳上的藥碗,踮腳捧高遞給了他。

「大爺,快喝藥,不然姊姊知道你沒乖乖听話喝藥會生氣的。」

「多謝。」皇甫殤接過藥碗,半點也不猶豫地仰首將藥一飲而盡,待擱放下碗,卻見她趴在床邊,一雙晶亮的大眼盯著他瞧。

「你有事想與我說?」他表情平澹的問。

「大爺,我听姊姊說,您是她去當丫鬟掙錢那尊貴府邸里的主子大爺,那您……家里是不是很有錢?」小丫歪著頭,好奇坦率地問出心中疑惑。

「為何有此一問?」他不答反問,並不覺得眼前這年僅五、六歲的小丫頭有什麼壞心思。

「因為……因為……」她回頭偷偷看了一眼門外,在確定房外無人後,才從自己腰間的小荷包里,掏出了一根干扁枯小的人參。

那根人參,不過成人手指大小,更因摘取人參的技巧不純熟,而意外折斷了參根,破壞了整株人參的完整性。

像這樣根須壞損、品相既差又劣等的人參,若是送到城里的藥鋪,大概連藥鋪里的人也懶得瞧上一眼,但她卻將它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捧著它,遞到他面前。

「這是我去山上摘野菜發現的,我問過村里的嬸嬸,說這是叫什麼……什麼人參的,很值錢,我想問問……您要不要買下它?」她頓了頓,像是怕惹得他不悅,又緊張的道︰「不需要很多銀子,真的,只需十兩,不!幾兩銀子就可以了……」

「你想我買下它?」他慢慢伸手取過她掌心里那株干癟瘦小的人參,盯著她那張稚女敕天真的童顏,開口問道︰「為什麼?」她想要拿人參換銀子做什麼?

「唔……若是我告訴您,您可千萬別告訴姊姊我拿人參要賣您這事。」小丫遲疑了一會兒,才決定告訴他原因,「我爹爹賭錢欠了一個叫什麼聞人大爺的好多、好多銀子,為了還聞人大爺錢,我姊姊只好听那聞人大爺的命令,到您府里去當丫鬟還債,再加上這回為了請大夫救您,我姊姊不得已又去求了那個聞人大爺幫忙,雖然她嘴上沒說,但我想,我們家一定又欠了那聞人大爺很多錢,所以我才想要賣掉這支在山上找到的人參,拿銀子幫姊姊還錢……」

原來如此。

听完這小丫頭的話後,他心里對她的最後一絲猜疑、疑慮全都解開,如此一來,一切都兜得起來了,她進府的確是有目的,但卻不是他所猜臆的暗敵或三皇子派來的,而是那與他有著難解恩怨的聞人衍派來的。

聞人衍派她潛進府中想做什麼,他大概猜得到,不過是想從他這兒偷得他某些旗下商行機密,伺機扳倒他罷了。

都過了三年了,他竟還忘不了過去那場意外,至今對他還抱著那麼深的怨恨……罷了,他們之間,是非對錯本就難分辨,他若真難以看開、放不下想報復他,那便隨他去吧。

只是,沒想到為了救他性命,她竟不惜去求那與他有仇的聞人衍出手救他,也不管自己是否能承擔得起聞人衍答應出手救人的龐大代價,她這般不惜犧牲自己、只為救他一命的行為,真讓人不知該說她過度善良還是傻?

心里頓時對她涌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受。

「大爺、大爺,您還沒回我呢,您願意買嗎?不用太多銀子,只要能幫忙還那聞人大爺的錢就可以了。」小丫揪絞著碎花棉衫衣角,一臉怯怯地瞅著他問道。

他回過神,合攏手掌收下那支分明不值幾個錢的人參,目光放柔,伸手模了模她的頭。

「放心,這株人參我願意買下,亦會替你們還清欠聞人爺的錢,你不必擔心。」他皇甫殤向來恩怨分明,有恩必報,有仇必還,對他有恩的人,哪怕僅是滴水之恩,他定會涌泉相報,故他們家為救他而欠下聞人衍的人情及債務,待此番禍事結束後,他自會負責替他們償還、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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