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旁,木芙蓉盛開,嬌女敕的艷白粉色花瓣隨著夜風徐徐吹飛飄落,染了一池紅雲飄然,于靜夜里綻散著惑人的澹雅花香,教人聞之不由得心醉。
忽然,池邊刮起了一陣微涼秋風,雖不是很強,卻不是傷勢才半好的她能夠承受的。
「小姐,我去幫你取披風來。」小靈見狀,主動要求表示回房去替她取披風,「這兒風大,小姐身子才剛好些,可不能又吹風著了涼,你在這觀景亭里稍坐,我去去就來。」
話落,她便急匆匆地回房去取披風了。
許是心中有事煩擾,馬蘭眉對她這提議並沒有反對,按照她所交代的坐在池邊的觀景亭里等她。
不知過了多久,馬蘭眉听到一陣腳步聲從身後緩緩接近,接著,一件溫暖寬大的黑貂披風輕披到她肩上,她直覺以為是那為她去取披風的小靈回來了。
「怎麼這麼快?」她微微彎唇,含笑回頭望去,「該不會你是用跑的回去拿吧?」
可當她看清身後來人容貌後,卻愕然發現那人竟是令她這幾日寢食不安、心緒紊亂煩躁的罪魁禍首——皇甫殤。
「怎麼是你?」她一愣,下意識地月兌口問道。
「為何不是我?」皇甫殤卻噙著抹淺笑反問她,伸手替她將身上披風系好,「本是想睡前去你院子里看看你,卻在半路上遇見了照顧你的丫頭,她道你人在這兒,我便順路過來瞧瞧。」
系好披風,他撫了撫她的臉頰,以手感受她臉上的溫度。
幸好,尚不是太涼。
確定她安好後,他才開口道︰「夜里這般寒冷,怎麼不在房里歇著,跑到這月荷池邊,就不怕身上的傷勢又加重嗎?」
話里雖有責怪之意,卻不掩其中所隱含的濃濃關切之意。
「我只是皮肉傷,這幾日上了藥已好多了,再不出來走走,身子都要躺僵了。」她撥開他觸踫自己臉頰的手,語氣略微僵硬地如此回道。
他只是笑了笑,動手為面前的她攏緊了披風。
「即便如此,還是要小心注意些,好不容易才將受傷的身子養好,莫因貪看美景吹風著了涼,又讓傷口惡化發炎了。」
就是這樣,這千般溫柔、萬般寵溺的態度,讓她臥床養傷這些日子以來百思不解。
他為什麼要待她如此的好?
那極盡憐惜的疼寵關愛,事事遷就依順的包容呵護態度,簡直將她當成了什麼重要的人似的,無論是什麼東西,只要她開口,他便會派人尋來給她,千依百順,無一例外。可她不懂,他為她做了這麼多事,究竟是為什麼?
她皺眉看著他,紅唇抿得死緊,似非要從他臉上看出答案來。
察覺到她的目光,皇甫殤微微勾起唇角,輕笑的開口問她,「為何這般看著我?」
那眼神,竟像是從不認識他似的。
「你……真的是皇甫殤嗎?」終于,她問出了心里那糾纏她已久的疑惑,「真的是本人沒錯嗎?我總覺得你好像變了一個人,不像我以前所認識那個總是冷漠待人的皇甫殤。」
他確定沒被人奪舍或是如她一樣被異世而來的鬼魂附身嗎?否則,怎會性情大變,變得……一點也不像過去那個孤清冷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男人。
「若我不是皇甫殤,那麼,此刻你眼前所站著的男人是誰?」他伸出修長帶著薄繭的手指輕撫上她臉上那道隨著時日逐漸愈合、澹化的鞭痕說道,「還是說……你不喜歡我這麼待你?」
「不是不喜歡,」她微微擰蹙著秀眉,抿著紅唇回答,「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不習慣而已。」
畢竟以前見多了他的冷臉,一時間,竟讓他用這般柔情似水的和煦態度對待,任誰也無法輕易接受。
「想知曉我為何變得如此嗎?」他目光溫柔地深深凝視著她,慢慢向她道出了原因,「那是因為我戀上了一個痴如傻子的女子,她是我所見過最笨、最傻的女人,明明向追緝我的官兵交代我的下落,便能換得自身安全,卻寧可為了保護我也要死撐著不說,哪怕遭到對方無情的動刑逼供,亦咬著牙堅持忍下,所以,一向冷漠如冰的我為她心動了。」
明明不是挺美的長相,卻亂了他心房,讓素來寡情的他心動,情不自禁想要將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下疼寵憐惜一輩子。
「你……」听了他這番極似告白的話語,馬蘭眉不由得錯愕愣住了。
他剛才所說的那個女人……是她?
「仍是不明白嗎?」見她只顧著發呆,無半點反應,他朝她走近一步,抬起手臂輕輕圈擁住她,「我說,我為你心動了,馬蘭眉。」
為那個可以為他舍身豁命名叫馬蘭眉的女子動心了。
「別……開玩笑了,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當她真的從他口中听見這番確切的告白時,她的心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難以想像如他這般冷漠、高高在上的優秀男子會喜歡上她,但卻不得不承認,面對他的示愛表白,她的心竟起了未曾有過的怦然與悸動,甚至有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歡喜。難道,她亦在不知不覺之中,對他動了情,喜歡上他了嗎?
即使心里波濤洶涌,心湖因他那番真摯的告白激起了層層漣漪,她仍是不肯坦誠面對自己的心意,掙扎著想要將他的行為解讀成報恩。
「你不過是因為我救了你,心中對我感激又有愧,所以想要報答我罷了,其實你……」不料,她話還沒說完,卻已被他打斷。
「我豈是那種會將恩與情分不清的渾人?」他不給她絲毫退卻、逃避的機會,逐漸收緊了圈攏住她的手臂,而後傾身柔吻上她的額頭,「我師父雲霄子曾為我起卦佔卜過命,我本是一生寡情冷心的孤星命格,原本我已做好孤獨一生的準備,未料你卻出現了,更沒想到我竟為你動心了,我想,這應該是命中注定的吧,注定命犯孤星的我會戀上你。」
馬蘭眉怔怔地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明知道自己應該立刻避開他的吻,應該立即推開、離開他的懷抱,可是他的擁抱太過溫暖,那熾燙的體溫,讓人心生依戀,貪戀著他那彷佛能溫暖她心頭的溫度,舍不得離開他那充滿安全感的溫暖懷抱。
一時間,心頭紛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見她始終發著呆,遲遲未開口回話,皇甫殤勾唇輕笑,抬手愛憐地撫著她柔女敕的臉頰,柔聲問道︰「怎麼?我的話嚇到你了?」
「不,」她搖頭,抬起螓首,眼神復雜地瞅著他,「你是認真的?」
「再認真不過。」他毫不畏縮地定定回視著她,斬釘截鐵地道︰「我從不說違心的假話。」
尤其是這種該嚴肅看待、面對的男女感情之事,更是容不得他開半點玩笑。
「但你知道嗎?在這皇朝,我們之間的身份差別有多大嗎?你是掌管半個皇朝經濟命脈的海上皇商霸主,而我只是個家貧、出身農家的夜香女,這樣宛如天與地的差距,也許你會因此遭到世人恥笑,再加上我性子不好,從不是個柔順的姑娘,若真與我在一起,也許你得如現在一直包容我的壞脾氣,你真的能做到?」
情濃時,當然事事疼寵依順,情澹時,則萬般嫌膩生厭,這是長久以來不變的道理,他又如何確定時間久了不會改變心意,他此刻的動心,可以維持長久,甚至是一輩子呢?
「旁人的目光與看法,與我何干?」他只是以指輕佻起被風吹飄到她頰旁的木芙蓉花瓣,攤手讓它隨風飛逝,「情隨本心,我只知道此刻我要的,便是那個名叫馬蘭眉的不馴堅忍女子,哪怕她事事不听話,性子不柔順,脾氣倔強又頑固,我也甘之、愛之、心悅之。」
他的話,彷佛戳中了她心底最在意敏感的一塊,令她心頭不禁一震。
所以說,哪怕她永遠適應不了這朝代框框條條眾多約束的規矩生活,學不來大盛女子的溫婉順從嫻靜,他也一樣喜歡她?
「你……這話當真?」她仍是無法完全相信,想再次確認。
他微微一笑,握住她不知是因心怯還是夜寒而不住輕顫的冰涼小手,擱放到自己的心口位置,聲音低沉沙啞地向她說道︰「以心為誓。」
馬蘭眉听了他的話後咬著唇,輕輕垂斂下眉眼,似在掙扎、考慮些什麼,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我仍是無法相信,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我總覺得不真實,彷佛在作夢一樣。」腦子一片混亂,有種不真實的縹緲感,好像身處一場美麗卻不真切的幻夢之中,隨時有可能會被人喚醒似的。
「就算是夢又何妨?」皇甫殤卻輕撫著她的臉龐,俯下首將額頭輕抵在她的額上,柔聲低訴,「總之,這輩子我會伴著你,一同溺陷在這甜美纏綿的美夢里,直到我們三千青絲變蒼發,雙雙于夢中死去。」亦要與她同醉共眠于此夢中。
之後,在夜風吹飛的漫天木芙蓉粉色花瓣中,他捧住她的臉,強悍卻不失溫柔地吻上了她。
「幽幽夜蘭香,縴縴卻月眉,」他輕貼著她的唇瓣,低聲喃念起這首詩詞,用他那似誘情的一吻,撩撥著她的人與她的心,「這是你我初見面時,你道與我知的自介之詞,何時起,你這朵月下幽蘭,竟在我心房扎根綻放盛開了?」
讓他腦里、眼里、心里,自此只能瞧見她馬蘭眉一人。
「皇甫殤……」她仰高頭,怔怔地望著他俊美的容顏,張口想說些什麼,卻被他緊接而來的熾吻給截斷堵住了。
兩唇相接,激烈的唇舌糾纏,氣息相融,那美妙似醉的熱情,頓時勾喚起了她心中對他一直隱藏、不肯承認的愛意與渴望。
揪著他衣袍的小手緊了緊,在他那逐漸變得激烈的熱吻中,她放棄了那想推開他的念頭,閉上眼,輕輕嘆息,最後任由他步步進逼,一遍又一遍大膽放肆掠奪她唇間的甜美……
罷了,就這樣吧。
在那持續深入、似永無止境的纏綿熱吻間,馬蘭眉完全放棄了掙扎,神智迷蒙地在心里這麼想著。
或許,這就是上天讓她穿越時空來此的目的吧,只為了讓她在這異世遇上他,遇上這個願意終身以情疼寵眷愛她的男人。
有他相伴,或許在這異世朝代,她也能就此安心留下,再也不怕孤身一人在異世晃蕩、茫然,可以得到在現世所未曾擁有、那一直殷殷渴盼的幸福也說不一定。
第9章(1)
雖已十月,荷月池仍錦繡熱鬧。
一艘小船滑過,船上,身披著滾邊兔毛大紅斗篷女子趴在船邊,縴細的小手玩鬧似的撥弄著水花,偶爾惡作劇地潑向身後那正專心致志劃船的黑衫華袍男子。
皇甫殤見她如此嬉戲作弄,也不生氣,只是頭略略一閃,避過了她潑來的水花,眼神既無奈又寵溺的開口——
「不是鬧著要出來賞景,怎麼又突然玩起水來了?」雖尚未入冬,但池水這麼涼冷,就不怕凍壞了手?
「這兒也沒幾株荷可賞,盡是秋日凋謝了的殘荷,而且,光是賞荷太無趣了,難得你肯放我出來,總得玩個盡興再回去。」馬蘭眉懶懶的道,順手又撥動池水,掬起的一捧池水從她指間滑落,重新落入池中,「就說身子已經大好了,你偏不信,硬是要將我關在那無聊的小院里,不許我外出,真是把人悶得發慌。」
自那夜兩人互訴衷情、確認關系後,他便日日寵著她,無論她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他都盡其所能地滿足她,但就是不許她在傷未好之前,又像上回那樣在冷天寒夜隨便出門,怕她不小心又將尚未完全養好的身體給弄病了,硬是把她關在小院里養傷快半個月,哪怕她再三抗議也無效。
那獨裁又霸道的做法,真是教人又氣又惱,可心中偏又因他此番獨斷專行的關心愛憐,泛起了澹澹甜意。
皇甫殤停下船槳,將渾身嬌軟、柔若無骨的她從船邊拉起摟入懷中,掏出懷中的帕子,細心地擦拭過她因玩水而濕透的手,似哄著不听話的孩子般語氣輕柔的道︰「總是要將身子完全將養好才行,免得以後落下了難纏的病根。」不然,傷未養好,到時四季天候一變,吃苦受罪的可是她。
她噘了噘嘴,貼偎在他懷里,乖巧地任他擦手,嘴里仍不甘的小聲嘟囔,「你可真是愛操心,大夫不是都說我沒事了。」
他那花重金尋來專為她治傷的大夫都說了,她身上這些傷只需按時服藥抹藥,假以時日自會痊愈,偏他就是不信,硬是將她管得嚴實,哪兒也不許她去,著實悶壞她了。
好不容易今日才得他允許,在他陪伴下出屋子游圜,定要好好玩個過癮。
「若你不是我將伴一生的人,誰願意花費多余時間與心力去操心你的身體,」皇甫殤聞言微勾薄唇,抬起她小巧的下顎,在她唇上溫柔地印上一吻,「可偏偏你便是我那決意要共度一生的人,說什麼也不能因寵你,大意輕忽而讓你敗壞了自己的身子。」
她小臉一紅,情不自禁撇頭哼道︰「甜言蜜語,最會哄人。」
以前怎麼沒發覺,他竟是個會說好听話哄人開心的人呢?
他微微一笑,執起船槳,繼續向前劃船,「我不說甜言蜜語,向來只說實話。」
「我不管,總之今日要是沒讓我將園子游遍逛透,我可是不回去的。」她突然伸出手強壓住他劃槳的大手,阻止他向前劃船,噘著嘴對他說道。
「那麼,你欲如何?」他挑眉盯著她嬌蠻的模樣,心微微一軟,竟拿她有些莫可奈何。
馬蘭眉听了,靈活的眼珠子轉了轉,伸手往岸邊的一處林子指去,「你帶我去那兒可好?我想去那兒瞧瞧。」
在她的百般撒嬌耍賴下,皇甫殤只好順她的意將兩人所乘的小船劃到靠近林子的池岸邊,而後被她拉著來到林子里的一棵高大、結著艷紅果實的果樹前。
「喏,你可知這樹叫什麼?」她牽拉著他的手,故意考他似的提問。
「是什麼?」記得這是他手下數年前從西域海外尋來的一株奇異果樹,他命人栽在別莊里,之後便忘了它的存在,沒想到如今它竟長成了這副碩果累累、紅艷討喜的模樣,著實教人意外。
「是林檎果樹呢!」她以一種極為歡喜、獻寶的口吻對他說道。
這樹也就是現代大家俗稱的隻果樹,若不是一回因在房里待得悶,帶著小靈偷 出來偶然來到這里撞見,她也不知這兒竟有她所喜愛的隻果樹。
「喏,你武功不是很好嗎?給你個哄我開心、討我歡心的機會,你帶我上去摘果子吃。」她指著于林檎果樹上結著碩大紅艷果實的高高樹頂,向他提出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