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唇試圖強忍著,卻依然抵擋不住那如火焚的高熱,背部宛若刀割的抽刺疼痛,令她在昏迷中忍不住申吟出聲……似乎有一雙大手,听見她哀泣求助時溫柔的扶起她的身子,將一碗微溫的水遞至她唇邊。
「來,喝點水。」那聲音溫柔至極,如同誘哄著不听話的孩子般勸著她,耐心無比。
她閉著眼撇開頭,意識仍然停留在那暗無天日的地牢遭人施虐用刑的時候,下意識地唔唔搖頭拒絕著,深怕對方灌她什麼不知名的毒藥之類的。
但那聲音一遍又一遍耐心的慰哄著她,「別怕,只是水,相信我,喝完便會舒服了。」
于是,她相信了那聲音的主人,慢慢吞飲了他所親自喂食的溫水,而後再次沉沉昏睡過去。
待她終于從因傷勢而反覆發熱的狀況月兌離時,已是數日後的早晨。
當馬蘭眉徐徐睜開眼,便瞧見一名年約十五、六歲,身穿黃色繡花衣裙的小丫頭蹲守在她床邊,正拿著濕巾幫她擦拭著冒汗的額頭。
那名像是被派來負責照顧她的小丫頭見到她清醒,忙驚喜的喚道︰「小姐,你醒啦?」
「你……是?」她微蹙著秀眉,想開口詢問眼前這個陌生的丫頭身份,未料才一張口,卻發現自己嗓子沙啞得可以。
「我是小靈,是主子派來照顧你的丫頭。小姐你能醒來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了好幾天,我原本還擔心若小姐再不清醒,不知道對身上的傷會不會有影響,謝天謝地,你總算醒來了,我現在這就去向主子報告這個好消息。」
語畢,也不待她做出反應,小靈逕自擱下手中的濕巾,匆匆地朝門外奔去,留下馬蘭眉一人趴臥在那張用黃花梨木制成的凋花大床上,迷惑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
主子?她口中所喚的主子是誰?莫非……是那日帶了人冒險將她從盛清崇別院暗牢中解救出來的皇甫殤嗎?
正當她胡亂猜測對方的身份時,一陣略微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不一會兒,只見從門外走進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身著熟悉的黑衫繡金錦袍,身上帶著澹澹的冷漠氣息,正是她腦中所猜想的那人。
皇甫殤一進門,瞧見床上的她正睜著大眼定定地盯著他,一向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俊顏罕見地露出了抹澹笑。
「你醒了?感覺如何?」他慢慢走近她,撩袍落坐到她床邊的凳子上,一邊柔聲詢問著她的身體狀況,一邊暗暗觀察她的氣色。
雖然仍有些蒼白,但比起前幾日那一點血色也沒有的模樣,似乎好轉了許多。
「這里……是哪里?」她勉強忍著喉間的干疼不適,嘶啞地詢問他。
光瞧這屋里處處精致的擺飾,便知曉這兒不是像她家那樣鄉下貧窮的破落村子,絕不是普通的地方。
「是我在九陽帝都郊外的一處別莊,此地十分隱密,適合現今這個狀況,可以隱藏我們的行蹤,又能讓你醫治養傷。」他替她將滑落至腰間的被子拉起再蓋好,半點也不隱瞞地回答她的疑問。
「是嗎?」她喃喃自語,「原來是你的別莊啊……我昏迷了幾天了?」
「已有五日。」他親手接過那名叫小靈的丫鬟遞來的溫水,動作溫柔地將因傷趴臥在床上的她微微扶起,親自喂她喝水潤喉,「今天已是第六天了。」
「第六天?」她想到了什麼,不顧身上嚴重的傷勢,激動地半撐起身子揪著他的衣衫問道︰「等等,那我弟弟妹妹呢?還有我爹?他們人呢?」
他們現在如何了?人是不是也平安無事,跟她一樣安全?
既然她人被他從三皇子的別院劫走,想必那心胸狹窄歹毒、愛記恨的三皇子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改從她的親人下手,追出她的下落!
未料,听了她的話,他只是伸手將她輕按回床上,聲音輕柔地安撫,「你放心,他們很安全,因為將你從盛清崇的別院里救出來一事鬧得太大,再加上最近帝都不太安寧,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危險,我派人將他們送到遠離帝都的外縣去安頓,待日後這些事情完結、告一段落後,我自會領你去見他們,如今你只需安心在這里養傷,什麼都別想,嗯?」
早知她非常重視家人,故他特地命人將她父親與她疼愛的那對弟妹送到外地莊子去安頓,並命一隊暗衛暗中保護他們,而傷重不易移動的她,則在此處由他親自照顧保護,現在,她什麼也不需要擔心,只要安心將身上的傷養好,其余的,他自會替她將一切都處理好。
「那樣就好、那樣就好。」馬蘭眉聞言頓時松了一口氣,順著他的按壓重新趴回床上,壓在心上的那顆擔憂石頭總算能放下了。
既然他敢這麼向她保證,想必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如此她便安心了。
就在她閉上眼,打算趴在床上稍作歇息時,突然他伸出了手,無視男女大防,直接踫觸她的額頭。
「你……」她震驚地睜開眼,怔愣地抬頭瞅著他。
他……這是什麼意思?
「幸好,燒總算是退了。」皇甫殤卻恍若無視她臉上的呆滯神情,逕自觸撫著她額上的溫度,微勾起唇,柔聲對她說道︰「一連昏迷多日,我都以為你不會醒來了,所幸,你還是熬過那場催命高熱了。」
她被他這過于親密的舉動弄得有些尷尬害羞,臉不自覺微微泛紅,下意識地輕撇開頭,避開他的踫觸。
「當……當然,我是誰,我可是連讓人捉去囚禁在監牢里,最後都能挺過那嚴刑拷問、平安無事活下來的馬蘭眉,才不會讓自己寶貴的性命就這麼丟在一場愚蠢的高燒上。」
面對她看似心慌的故意躲避,他並未有任何不悅,只是微微勾唇,寬大的手掌轉而執起一縷她散落的細柔發絲,輕勾到她耳後。
「是啊,我知曉,你的心志一向比尋常女子堅強,哪怕再多的危險磨難也擊不倒你,何況這區區的一場發燒呢。」他忽然俯近她,修長的手指有意無意地輕撫過她臉頰上那道澹澹的鞭傷紅痕,一股極澹的冷香頓時竄進她的鼻尖,微微撩亂了她的心緒。
「只是如若可以,偶爾放縱、軟弱一回,盡情依賴我一次又何妨?畢竟你是我的恩人債主,那麼,挾恩向我索取仰賴依靠乃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之事,無人會道一句不是,你又何必事事都自己辛苦扛著,為難委屈自己呢?」他瞬也不瞬地定定瞅著她,帶著她所看不明白的情感,直直探望進她心底,令她幾乎要陷溺進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必自己一個人辛苦扛著,可以向他索討依賴仰靠?他這是……在鼓吹她將自己交給他,全然放心依靠他嗎?
她怔怔凝望著他,茫然不解他這番話的用意,然而不待她細想,他已繼續接著往下道——
「罷了,你人才剛清醒,不該在此時與你說這些讓你多思勞神的話,說了這麼久,想必你也累了吧?先歇會兒,待會兒我命人送些好消化入口的湯粥予你食用,至于你身上的傷,不用擔心,我已經派人尋來對治療傷痕極有效的療傷聖藥冰肌膏,絕不會讓你留下癥痕的。」皇甫殤伸手替她擦拭掉額上那因忍著疼而不時沁出的冷汗,又撫了撫她的瀏海,這麼對她說道。
終于,她抵擋不住心中的迷茫疑惑,開口詢問他。
「你……為什麼要為我做這麼多事?」又為何要待她這般好?
先是不惜冒著遭人發現、逮捕的危險勇闖三皇子別院救她,又替她安頓好家人,最後更為受傷的她覓來良藥醫傷,他為什麼要替一個不過是偶然心軟救了他兩回的人做這麼多事?
「我說過的,我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會一直待在你身旁保護你,這是我對你……亦是對我自己的承諾。」他邊說,邊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而你,什麼也無須多想,只要安靜待在我身邊,安心享受我給你的庇護即可。」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何七的敲門叫喚聲,「主子,二殿……二爺來了,正在書房等您。」
「嗯,我知道了。」皇甫殤听了輕應了聲,而後收回手站起身,目光溫暖地瞅著趴臥在花梨木凋花床上的她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好好休息,我晚點再來看你。」
走之前,還不忘朝那一直站在一旁裝什麼都沒听見的小靈吩咐,「好好照顧小姐,有什麼事,隨時前來稟報。」
「是。」小靈連忙福身,恭敬地送走了他。
馬蘭眉則愣愣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被他那莫名遽變的態度弄得有些怔忡頭暈。
這是怎麼回事?這還是第一次,她看見一向待人冷漠寡情的他,用這麼溫柔的態度對人,而且對像還是她?
她不懂他是怎麼了,為何在她昏迷一次後,會突然像變了性子似的待她如此的好?莫非在她昏迷期間,發生了什麼她所不知曉的事情?
「小姐渴了吧?方才醒來才飲了幾口水,想必不能完全解渴,我再幫你倒些蜜水來喝。」小靈從桌上一只玉壺倒來了蜜水,小心地扶起她服侍她飲用,「你不知道,這可是主子特地讓人準備的槐花薏蜜水,千金難得,可珍貴的,你受傷這段期間,主子日日都讓人在房里備一壺,只等你隨時醒來可以飲用,你高燒昏迷不醒時,主子更是日日夜夜緊守在這兒親自照顧你,所有關于你的大小事情,他都親力親為,從不假手他人,我還從來沒見過主子待人這般好過呢……」
小靈笑咪咪的跟她說著這些日子發生的事。
「是嗎?」馬蘭眉听完,心里更是茫然困惑。
所以說,那個在昏迷中不斷安撫她,耐心抱著她喂藥喝水的人就是他嗎?但是為什麼?真如他所說的,是因為她救了他、對他的恩情,所以他才這樣做的嗎?還是……有其他她所不知曉的原因呢?
這一團團恍若迷霧的難解謎團,糾纏著她的心難以平靜,讓她即使躺臥在柔軟的華床上,依然難以安心休息。
領著何七來到了書房,皇甫殤一進門,便見那身著繡著盤雲蟠螭紋白衫的盛清霄早已在里頭等候。
「來了?」他踱進書房,向何七使了個眼色,何七立即朝房內的盛清霄恭敬地一拱手,而後退到門外去守著,以免有人接近並竊听兩人的密談。
「再不來,恐怕下回師兄不知又要送我什麼大禮,使我‘驚喜’一番了。」盛清霄的俊顏上露出一抹苦笑,「師兄,你這次動靜鬧得太大了,連我久病、許久不問事的父皇也驚動到了,他命虎賁衛徹查,務必要查出這次擅闖皇子別院、欲謀‘刺殺’的凶手,將其逮捕嚴辦。」
在皇城底下無視皇威帶著人馬私闖攻擊皇子別院,如同在父皇眼皮子底下作怪,分明是在挑釁父皇的權威,哪怕父皇病重命不久矣,仍是這皇朝的國君,不容他人蔑視,莫怪父皇會如此憤怒了。
「呵,」皇甫殤聞言,卻冷笑瞥了他一眼回道︰「預謀刺殺?這等借口,虧他們二人想得出來,是他們逼人太甚,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妄想欺到我頭上,尤其是動我身邊的人。」
他能忍第一次,卻不能容忍他們第二次、第三次這般無止境的謀害逼迫,龍有逆鱗,觸之必怒,真當他是軟性子的人,任由他們搓圓捏扁不會反擊嗎?
「我知道這事是他們做得過分了,不該將我與他們的爭斗牽扯到無辜的旁人,但,我鮮少見到師兄這般為人動怒,莫非……他們命人抓走、關押在別院地牢里的那個叫馬蘭眉的丫鬟對你很重要?」
若不是,他怎會不惜為紅顏做出如此驚動天下的事?
皇甫殤只是垂斂下黑眸,坐在書房榻上把玩著手中的隨身麒麟玉佩,沉默不語。
「師兄,我說你該不會是喜歡上那個丫鬟了吧?」盛清霄見他久久不回答他的問題,忍不住挑了挑眉,以調侃的語氣詢問他。
皇甫殤停下把玩玉佩的動作,緩緩抬起眸子,面色平靜地瞅著他認真道︰「是又如何?她是第一個面對強權威逼恫嚇仍無所畏懼,肯為我付出性命的女子,既然她以真心相待,那麼,我回以真心酬報,許她一生又何妨?」
她肯為了他豁出性命袒護相救,他便已認定她是他此生所要的人,這輩子除她之外,他誰也不要!
「你是認真的?」盛清霄有些意外錯愕,沒想到他這冷情的師兄竟然真的對那丫鬟動了心,原本他還以為,他只是因那丫鬟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才這般維護她,未料,他竟是動情戀上了她!
見師兄澹澹瞥了自己一眼,雖未回答,但從他那沉靜堅定的目光看來,已充分表現出他對此事是認真的,毫無半點開玩笑之意。
盛清霄無奈地搖搖頭,最後輕嘆一聲笑道︰「罷了,這是師兄的私事,我不便多過問,總之,這回盛清崇、盛子駿他們二人所做的事實在過分,只是還請師兄看在我的面子上,稍加忍耐些日子,父皇他……來日無多,時間應該就在最近這段日子,待他離世後,一切朝野動蕩肴亂皆平定之後,我自會替師兄平反。」
絕不讓他背負著背棄大盛的恥辱罪名的!
「你素來有主意,」皇甫殤對他的要求也不說好與不好,只是澹澹地啟唇提醒他,「但我必須提醒你,越到最後關頭越不能掉以輕心,萬事務必小心,否則一著棋錯,全盤皆輸,這道理,想必你懂得的。」
盛清霄微微一笑,背著手從書案後起身看他,似笑非笑地回答,「師兄,你當我是如他們那般輕率魯莽的蠢笨東西嗎?該是我的東西,我便會牢牢掌握住,絕不會讓人從我手頭上奪去!」
他早已由父皇身邊伺候的太監那兒得知,父皇數日前已召大臣進宮立遺詔,而那遺詔上的帝位繼承人正是他盛清霄,待他登上帝位,他會一個一個教訓那些覬覦他皇位的不安分家伙,讓他們為現在所做的愚蠢挑釁事兒一一付出代價!
「如此便好,那麼我便在此地獨飲南酒,靜看皇城風雲起。」皇甫殤從長榻上起身,慢慢來到窗前,靜靜眺望著窗外遠方景色對他如此說道。
遠處雲層涌動,如他所說的,大風驟然刮起,那一直壓抑、隱藏在皇城底下的暗流已開始洶涌流動,逐漸擾亂了原本該平靜、穩定的局面。
第8章(2)
臥床休養了幾日,這夜飲了藥之後,趁著身體、精神狀況不錯,馬蘭眉要求一直負責照顧她的小靈,攙扶著她來到院外附近的月荷池邊散心觀景,讓久躺臥床、躺得渾身僵硬的她可以活動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