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貴無貴的低喃,一字不漏地落入她耳中。
「宋爾雅,你不要太放肆了!」她一再的容忍,不代表他就可以得寸進尺。
「是,對不起,屬下造次了。」
他不與她辯,少了戰斗力十足的尋釁口吻,透出一絲涼寂的眼神,一時間竟教她吶吶無言。
「……在你眼里,我是這麼冷血無情的人嗎?」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要辦到她的要求,他得欠下多少人情,她不是不知道,卻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吃定了他無法拒絕。
董事們為難她,她咬牙將自己逼到極限,也倔強不喊一聲,總是做到不讓任何人有話說,她當自己是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但那不代表別人也沒有情緒、沒有感覺!
他可以任她利用、被她擺在所有人之後,心甘情願為她抬轎,她明知道為什麼,卻從來不肯正視。
「這是最後一次,不要以為這招每次都有效。」
拉開門把,宋爾雅頭也不回地離去。
直到中午休息時間,夏以願將審完的預算表簽上名,交給秘書後才想起。「宋經理人呢?」
「他已經離開公司了。」
「又離開?」曠職三天還不夠?
「是。」可能她臉色太難看,秘書怕誤觸地雷,戰戰兢兢回道︰「他這幾天身體不舒服,請了特休。不過該交代的事情他都有處理好,沒耽誤到公事……」不知這樣說,能否使上司息怒?
所以……他還在休假當中,今天是特地送預算表來給她?
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麼不解釋?
你有給他解釋的機會嗎?心底另一道小小的聲音反駁回來。她甚至不曾多關注他一下,只要多留心一點,真的只要一點點就好,要看出他身體不適一點都不困難。
可是她沒有,她始終端著上司的架子,以冷言冷語鞏固她牢不可摧的心防,一絲關懷都吝于付出。
難怪他的語氣听起來會那麼疲憊,甚至連與她斗氣的興致都沒有,只剩滿滿的空泛涼寂——
後半天,她完全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度過的。從來,她所有的精神只放在工作上,只想著如何守住繼父交到她手中的這片基業,再無心思容納其他,今天她卻頻頻恍神,甚至在對黃鎮東做口頭會報時錯誤連連,她失常得連她都不認識自己了。
不知名的懊惱、焦慮佔滿心房,下了班,不知不覺便來到他的住處。仰頭看著八樓處透出的燈光,她才暗暗自問——她在做什麼?
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她可是眾人眼中最冷血無情、自私自利的女人,說她也會關心誰,只會笑掉旁人大牙吧!尤其對象是他……
大樓中央的玻璃門被推開,她下意識隱身到梁柱後,正好見他走了出來,一邊接起手機。
「……改變主意了,想吃鄰居嗎?要媽媽的味道?那有什麼難的,改吃全家,看你要爹還是要娘,整個家的味道都給你……丫頭!你真的很難伺候耶。」一手拉回滑落肩下的圍巾,掩嘴擋下涌出喉間的咳意。「免了免了!傍我乖乖寫好你的作業,要表達孝心,請十年後再說,我不想生病時還得煩惱要先救廚房還是女兒。」
才剛初秋,氣候並不算冷,由那條藍白相間的圍巾之間,隱約可見他臉色正透著不自然的紅。
他燒還沒退嗎?這樣還要吃便利商店的冷凍食物?
她知道他很寶貝女兒,平時幾乎都是自己準備晚餐,注意女兒的營養均衡,就算身體再不適,也不會讓剛上小學的女兒在入夜後單獨出門,即使只是去附近買個晚餐。
這些年,他一直都是這樣過的,父兼母職,一個人撫育他的孩子,從一個連怎麼抱小孩都不會的笨拙男子,到洗衣煮飯、換尿布、泡牛女乃、教育孩子……樣樣都得心應手了,她卻從來沒想過,他生病時怎麼辦?孩子出了狀況,他找誰商量?他會不會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她沒有。
因為他從來不說,于是她也理所當然不去想。
她默默地轉身,回到家,花了三分鐘的時間對著廚房發呆,然後下意識地開冰箱、洗菜、切肉、開爐火……腦袋放空,什麼也不去想,只是憑著本能行事,等到她停下所有的動作時,正對著桌上的四菜一湯發呆。
沒胃口,一點想吃的都沒有。
平日,三餐都是管家準備,她也不見得有時間吃。真的是太久沒做菜了,印象中,只有在國外讀書的那幾年,偶爾心血來潮才會按著食譜煮些東西犒賞自己。」你這個女人,連自己都虧待,我實在找不到心腸比你更硬的人了。」
誰呢?是誰,曾經這樣對她說過?
是啊,她這種人,連自己都不愛了,更別奢望她會愛誰。
她站起身,正要回房,迎面遇到下樓來的夏寧馨。
「姐,你今天比較早。」都還沒過八點呢,這個工作狂常常不到十點是見不到她踏進家門的,拼起來像不要命一樣,怎麼說都沒用。
夏以願隨口哼應,行經樓梯轉角時,才想到什麼,漫不經心地拋下一句。「廚房還剩點菜,我吃不完,你要吃就吃,不吃就倒掉。」
「喔。」她剛好也餓了,倒也不介意對方一副拿剩菜喂狗似的口氣,反正姐姐講話本來就那樣。
菜色挺不錯的呢,還有山藥排骨湯,很補喔。
「還有,听說宋爾雅病了,看你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候他。」
咦?宋大哥生病了?
這下可顧不得嘴饞,趕緊將滿桌美食打包。
打電話哪夠啊,當然要親自去探望才安心,而且,生病的人就是要多補充營養才會好得快啊。
于是,半個小時之後,這一桌子的菜全出現在宋爾雅面前。
宋爾雅有些傻眼。
他當然不會認為夏寧馨煮得出這些菜,丫頭什麼都好,就是標準的千金嬌嬌女,自小被捧在手掌心里,哪做過家務事。
不過就算館子里買的,也夠他窩心了,至少她還知道要帶美食來慰問他,總算沒白疼她一場。
拉下還在東模西模探他額溫的小手,笑問︰「誰告訴你我生病的事?」
「姐說的啊。」隨口答完,她不放心地又問︰「真的不要緊嗎?我覺得好像還有一點點發燒……」
不過顯然他關注的重點已經不在那里。「以願?」
「對呀。我出門時有問她要不要一起來,不過她好像說明天要開會,還有資料沒看完吧……你快吃啊!這是姐帶回來的,味道還不錯喔。」
宋爾雅又看了桌上的保溫食盒一眼,舉筷挾了口滑蛋蝦仁淺嘗,而後抬眼朝對面一湯匙、一湯匙很勉強吃著微波便當的女兒說道︰「小冬瓜,別吃那個了,過來這邊。」
也真難為她了,平日被他的家常菜養刁了胃口,一下子連吃了幾晚的冷凍食品,難怪會食不下咽。女兒懂得體貼父親,不曾開口抱怨一句,但苦著小臉硬吞的神情是騙不了人的。
女孩笑逐顏開,小碎步的來,先替父親舀了一碗湯,才捧起香味四溢的咖哩飯大快朵頤。
他這個女兒,從來不會忘記他飯前習慣先喝碗熱湯,先照顧了父親的需求,才會想到自己。
他憐惜地模模女兒的頭,將挑了刺的清蒸石斑魚挾到她碗中。「好吃嗎?有沒有你要的家的味道?」
「唔!」小女孩嘴巴太忙了,只能點頭回答。
「那當然,你小泵姑親自送來的,敢說不好吃你就死定了!」夏寧馨作墊要掐她脖子,姑佷倆總是這樣打打鬧鬧。
宋爾雅輕笑。「喜歡的話,就多吃一點。寧馨,要不要也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