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總經理,公司是做生意賺鈔票的正經地方。」
「天天八點鐘?」
「上了軌道或許可以九點半,你澤叔屬于二十
四小時耕耘那種人,我同你說過,他是替你生財的
機器。」
「我不該與他作對?」
「豈止不該,老實說,你來看看實際情況也是
好的,不然老以為我們幾只老狐有什麼蒙蔽你。三
蚌月後,你明白我們的術語、節奏、辦事方式,說
不定會產生樂趣,你澤叔多條臂膀。」
他說完打個呵欠,告辭了。
早起不是難題,要習慣他們工作的態度與勁道,才是難事,那種拼勁我看不人眼,明明十個人才做得完的工作量,澤叔頂多用六個人,器材亦不敷用,忙得公司似戰場,職員雙眼大而無神,光會瞪著熒光幕上的數字,都似傳說中湘西那種會走路的僵尸,沒有靈魂。
下班後卻又跑去大吃大喝,口沫橫飛,仍掛著白天的生意經。做得好,澤叔會獎只金表,蒙主子嘗識,更加努力的干,希望有一日熬出頭來,自立門戶。
十八歲的大弟來參觀過一次,所得印象卻非常好,與我剛剛相反,他認為這一行充滿干勁、朝氣,又是賺錢的好地方,喜歡得不得了,大人說話的時候,他豎起耳朵听,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的行規、糾葛,對大弟來講,新鮮有趣,他幾乎把讀醫的念頭拋到九霄雲外。
我心寬慰。
至少為他爭取到一條新路,他可以有選擇。
我與他吃茶時談到前途問題。
他腦腆的說︰「澤叔說學醫至少是門專業手藝,跑到哪里都不用愁,也為人尊敬。他說他那一行風險太大,不鼓勵我們在那里死細胞。」
我沉默,沒想到他與他們那麼接近。我總以為他欺侮我們這一支,沒想到他都替我們設想到了。
「但我喜歡這里的動感,」大弟笑,「比當兒科逐個孩子把脈有趣得多。」
「你暑假在這里實習吧。」
「澤叔一直不讓我們來這里,這次機會,是大哥你替我們爭取的?。」
我點點頭。
案親是這行的奇才,應當有個人承繼。
澤叔見到我,瞪我一眼,像是問︰滿意了吧。他不再輕視我。
澤叔態度一轉,眾人也跟著變,大家都知道我不再是個幫閑,面色都不一樣,呵,世態炎涼,在這之前,我有什麼礙著他們,又不問他們賒借,在此時此刻,又有什麼好處給他們?
為何他們的面色如霓虹光管般轉變?
奇哉奇哉。
麥公問︰「滋味如何?開始有人測度你的實力,打算組織派別,專門侍候你了。」
「無聊。」
「所以說你不是商界人才。」
「我以為才干與辦事能力有關。」
「手段是辦事能力最不可忽視的一個環節。」
「大弟有前途過我。」
「噯,昨日他拉住我,問了數十個問題,都問在要緊關頭。」
我微笑。
「一切如你所願,恭敏,要收篷了,有勢不可盛撐。」
我由衷的點頭。
麥公奸笑,「從頭到尾,我不信你會同陳鎖鎖結婚。」
佷女兒的母親,當然不。陳鎖鎖?不敢肯定。
有些男人喜歡很年輕的女孩子,她們天真活潑漂亮,確能使男伴如沐春風。我一直喜歡成熟女性,當然不是熟到爛,將扣四十大關那種,陳鎖鎖剛剛在兩者之間,懂事、工心計、閱歷深,但仍然好動、愛冒險、活躍。
與她在一起,永保新鮮。
她介紹朋友給我認識。
他是一個高大,黝黑,英俊的男人,年紀與我差不多,但人比我老實,一看就知道深愛她。
澤叔也知道有這個人,早已警告我。
他與澤叔完全不同類型,年輕有朝氣,純樸天真,在他眼中,陳鎖鎖是安琪兒,天下至可愛的女性,他以她為榮,他對她認真。
事後她問我︰「你覺得他如何?」
我笑。男人從來不問這種問題,感情何需第二意見。
「他干哪一行?」
「在威斯康辛州教書。」
我瞪眼,「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很認真。」
「帶著女兒與金銀珠寶去嫁他?」
「我們確已論到婚嫁。」
我怪叫起來,「那還不是日日對牢肥皂劇與廚房間做人,多年前不勝枯燥的日子,就是這個模式,為何今日又鑽入圈套?」
鎖鎖搖搖頭︰「說你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怎麼同呢?」
我服了她,「怎麼不同,你倒說說看?」
「人不同。」
「他這種人才是很多的。」
「不是他,是我不同以前。」
啊?
「五年之前,我要寄人籬下,別無選擇,天天等別人從荷包里掏十塊八塊出來度日,今日怎麼同?我已是自己主宰,愛過怎麼樣的生活都可以,他沒有,不要緊,我有。我沒有的,他有,可以給我。現在我有暇追求浪漫溫情,五年前我哪有閑情講這虛無飄渺的東西?那時只希望不用天天洗烤箱里的油漬。」
啊啊啊啊。
「此刻我真的向往返樸歸真,到鄉間去同小孩子過最簡單的生活。」
我明白了,是,買一層二十間房間的大廈隱居,不過膩了隨時可以到大都會去度周末,管家與佣人隨時在身邊應「是太太」,而丈夫是最最老實的正派人,隨她調度,他有點學識,但沒有作為,這樣的男人雖稍欠風騷,但到底可以捏在手心。我完全明白了。
她終于做了主人。
經過那麼多年的掙扎,她達成願望。
鎖鎖伸一個懶腰,嘴角帶一個微笑,有點酸有點苦,但畢竟是笑容。
我愛上這個女人。
從無到有,她似最優秀的魔術師,三兩下手勢,化險為夷,她得到豐衣足食。道路上的經歷都可以忘記,結局最重要。
她是真正的生存者,恩澤四周圍的弱者,包括我在內。
「我會有許多孩子,我喜歡孩子。」她說。
像她那樣的女人已經進步到為自己生孩子,不是為習俗,亦不是為丈夫。
你說她多強,我佩服她,所有的感情自眼中流露出來。
「恭敏,如果我與你門當戶對,整件事的做法又自不同,你說對不對?」
我搖搖頭,我挺不喜歡家中略有資產的小姐們,她們有固定模式個個差不多︰樣子不十分美,但打扮得無瑕可擊,姿勢最時髦,談吐甚斯文,可惜缺乏生命感,整個人如一件精致的擺設,沒有活力,同她們做朋友,味同嚼蠟,她們懂得什麼叫生活?
男人喜歡接近野女人,不是沒有原因的,活生生、有血有肉、潑辣辣、有汗有淚,跌倒爬起,心身都有紀念性疤痕,都是故事,她不是一張白紙,但是彩色擯紛,另見一番景象。
我于是說︰「我喜歡你多些。」
「我有信心我們會得長久保持聯絡。」
「孩子幾時回到你懷抱?」
「他為此仍在躊躇。」
「明顯地他愛這小孩。君子不奪人之所好。」
「不不不,他只是要面子,他怕孩子做油瓶。」
「這也是事實,」我說,「他的女兒,他會為她設想,他會給她最好的一切。」
「我就是怕這一點,我就是不要她做一萬人矚目的孩子。恭敏,你在洪氏栽培下成人,多麼患得患失……我不要孩子辛苦。」
我微笑,「你完全明白快樂是什麼。」
她很謙虛,並沒有焙耀她的本事。
鎖鎖把一包文件交在我手中,著我轉交澤叔。
她笑說那是洪昌澤想要的東西。
文件用牛皮紙信封套著,並無封口,我隨時可打開查閱,但是我沒有拆看。
如果我有好奇心,封得再牢也可打開,火漆印也擋不住掀人私隱的大欲,但我深信無知勝有知,現在我活得很好,不必自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