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得坐鎮美國總公司,這陣子已經是台灣、美國兩邊跑,我不能再增加他的負擔,拜訪中南美洲廠商,是數個月前已排定的行程,且相關合作內容都是由我所主導策劃的,讓其他人代行並不妥當。」即使受傷住院,他不會卸為歐陽集團副執行長的重任。
「可是……應該要把腿傷養好,再遠行較適當,能不能延後一、兩個月?」她試圖勸說。
距離他所提的出國時間,剩不到一個月,就算明天能開始做復健,他的腿傷復健期,至少需兩、三個月。
「我下禮拜一就會跟主治醫生商量,最慢這個月底辦出院,之後的復健物理治療,再定期回診。
「雖然可以用網路視訊跟公司干部做聯系,但太久沒進公司也不行,更何況醫院空氣我早已吸膩了。」歐陽炵無奈地輕笑一聲。現在每天的活動空間除了病房,就只有這個小小的中庭花園。
「炵大哥總是以天下為己任,置個人生死于度外,‘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她所謂的‘天下’是指歐陽集團,不禁心疼他即使受了重傷,也無法真正的休息、養傷。
「寧老師,今天要教諺語或成語嗎?」歐陽炵笑了笑。「到這里就可以,坐下來休息一下。」對身後推著輪椅的她道。
「小學生可不會學到範仲淹的名言。」她笑說。在鯉魚池前,大椰樹下一張長椅坐了下來,讓坐在輪椅的他,和她並排而坐。
「真把我當成你的學生了?」他側頭望她一眼。
「是啊!歐陽同學,之前教的閩南語歌謠,有沒有記起來?」她一副想叫他默背表演的神情。
「抱歉,忘了。」他揚揚手,表示遺憾。其實他記得她唱過的歌詞、念過的課文,但念給她驗收太別扭了,只好簡單說忘記。
「沒關系,下次再教你唱。」她原就沒想過要他真的記住,那只是想讓他放松的娛樂而已。
「你這前提過的那個學生,後來怎麼樣了?」她之後曾向他陸續報告那名心理受創的學生狀況,這陣子倒沒再听她提起。
「志工持續對他家進行關懷溝通,也向警局申請保護,但他母親卻是直到現在才開始有考慮離婚的打算。」她簡單報告,有些意外他會詢問與他無關的瑣事。
之前是因為擔心受到家暴傷害的孩子,才向他吐露心情,後來覺得不該再繼續向他報告這種別人家的事,便沒再提起。
「我不明白,為何一個女人可以長期忍受伴侶的精神及暴力虐待?強撐著維持一個完整的家,是顧慮孩子嗎?但在這樣的家庭下成長的孩子,豈不是受到更大的傷害?」雖然事不關己,但他其實不介意花時間和她探討,尤其此事讓他想起她曾有過的恐懼童年。
「我想……是因為愛吧。」寧靜海有些沉重地輕嘆口氣。
「愛?」歐陽炵不解地望著她。
「我曾問過我媽,為什麼不跟我爸離婚?我寧願沒有爸爸,也不要一個喝醉酒就會瘋狂施暴的厲鬼。」她垂眸,神情黯然回憶。
「厲鬼?」沒想到她會用這個字眼形容她父親,令歐陽炵有些驚訝。
「在我心里的爸爸有兩張臉孔,一個是已經有些模糊,曾經溫柔會陪我玩的爸爸;另一個卻是影像更鮮明,如夜叉鬼魅般張牙舞爪的可怕爸爸。
「在我媽的心里,我爸也有兩個面目,一個是婚後的頭幾年,他工作順遂,對家庭、對她關愛付出的樣子;另一個是他被朋友出賣,生意失敗後失志且頹廢的模樣。
「從此,她一個人辛苦挑起家庭經濟重擔,還得供應不務正業的丈夫伸手要錢,更經常飽受爸爸的暴力傷害,而她卻是一再的吞忍、包容,只因為放不下。
「我媽說,當我爸第一次出手打我時,她曾想過要放棄這段婚姻,但始終無法下定決定,內心深處一直抱持一絲希望,也許有一天,我爸會清醒過來,重新振作起來。
「然而,他始終沒有清醒,不僅放棄自己的人生,更放棄家庭、傷害家人,直到他突然病逝,我跟我媽才真正從家暴中解月兌。
「我以為自己很恨他,以為我媽一定非常埋怨他,但他死後,看著他的棺木被推進火葬場,燒成一堆灰燼、白煙,我跟我媽竟情緒失控,相擁慟哭。
「之後一兩個禮拜,只要看到他的照片,便會無法自己,傷心掉淚。那種矛盾的情緒,直到現在我仍無法真正理解為什麼,更不知道當初我媽沒離婚,究竟是對、是錯?」回憶過往,她心情頓時無比凝重。
她國二那年,父親過世時,他人在國外念書,待他回國,再度和他相遇,已是幾年後的事,他問起,她只是輕描淡寫帶過。
歐陽炵靜靜听她訴說過往心情,她低垂睫眸,神色黯然,令他感到心疼與不舍,盡避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但他仍在意她的情緒。
現在見到她的愁容,他的感覺跟小時候對她的心疼、關愛似乎有些不同。
他有點想將她摟進懷里安慰,但兩人畢竟不是真正的兄妹,對她,他無法有太過親密的舉動,只是輕輕拍著她的肩,希望她能真正釋懷。
「我以為因為曾經的愛而執著,抱著對方會被自己感化而改變的想法是一種盲目的天真,會是種豢養對方的惡習,不僅拯救不了對方,且傷害自己,也傷害身邊的人。」歐陽炵有感而發。
「炵大哥一直是個溫柔有責任心的好男人,將來肯定是個好丈夫、好爸爸。」寧靜海抬頭望著天空,白雲緩緩飄動,她內心其名有些揪扯。
比起回憶童年的悲慘,想到他將跟另一個女人共組家庭,那種心情似乎更憂愁落寞。
盡避她不斷說服自己祝福他,但這段時間和他日日相處,她愈來愈無法豁達真誠的祝福他了。
第4章(1)
杜璃隻走進中庭花園,遠遠地,看見兩人看似自在地談話,坐著輪椅的歐陽炵,將手臂搭上旁邊寧靜海的肩頭。
她踩著高跟鞋, 達 達走上前,對于他們愈來愈親昵,著實感到吃味。
她的不滿情緒除了吃醋外,還有不能容忍護士們對寧靜海天天來醫院關懷的行為贊賞有加,相形之下,她這個未婚妻顯得失責,惹人背後議論紛紛。
「炵,我去病房沒看到你,卻見到看護在病房里看電視,寧小姐比專職看護還盡心,我們是不是該考慮支薪給她?」身穿一襲高雅套裝的杜璃隻,臉上露出艷麗的笑容,似在開玩笑,但話語中卻帶有一抹暗諷意味。
「你最近工作很忙?」歐陽炵只將她的話當成玩笑話,沒有糾正或追究的意圖。
「忙翻了,昨晚從高雄連夜飛回台北,凌晨趕去攝影棚錄節目,一結束,就匆忙來醫院看你。瞧,是不是黑眼圈很嚴重?」她比了比上著濃妝的無瑕臉蛋,向他撒嬌抱怨著。
「通告不用接得這麼密集,小心把自己累壞。」歐陽炵記得她之前並沒有這麼多行程,反而常嬌聲抱怨他工作太忙碌,沒時間陪她約會。
「炵,對不起,你是不是怪我這星期都沒來看你?」無視一旁的寧靜海,杜璃隻雙手圈上他頸間,轉身傾靠向他,低領前襟誘人的深溝。
寧靜海別開了眼,忙將視線望向前方的鯉魚池,觀看池里色彩鮮艷的肥美鯉魚優游,耳朵聆听從假山造景落入池中的潺潺水流聲。
視線望見的平和景象,卻無法讓她心情寧靜。她發覺自己對杜璃隻的醋意愈來愈濃,如今只要見她和炵大哥在一起,便感到心悶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