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托起下巴,對鏡發呆。
大部分的人將她的長相歸類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之驕女,殊不知連普通女人過的平凡生活對她而言都是奢求。她有如風中之燭,背負著血海深仇,求助無門,到處東藏西躲。但她相信沉冤終會昭雪,真相總會大白,一切的一切全寄望在和哥哥重逢的那一天。在仇人伏法前,她忍恨偷生。
隱居不過三年,就撞出個皇甫仲明,打也打不走、罵又罵不跑,她相當苦惱,不知該拿他怎麼辦?天堂有路他不走……還是快趕他走,免得黃泉路上多添一條冤魂。
美娟探問的,她無法理清自己該往哪方面想?不想禍殃及他,是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
「鈴……」
唐寧踏出房門,接起通道上的電話。「喂,找哪位?」
「找你。」是美娟嘻嘻哈哈的聲音。
「找我有什麼事?」一定沒好事。唐寧嘀咕。
「特地來關心老朋友。」美娟賊賊地說。
「黃鼠狼!」
「心情如何?」
就知道美娟戲弄她,來鬧場的。
「心情很好,謝謝關心。」唐寧說。
「好好地玩,嘻……」美娟樂不可支。
「欠K!回來非把你海K一頓不可。」
「唉喲!別那麼凶,奴家好意來相送,你還凶奴家。不來了!」美婚嗲聲嗲氣地說。
「不必相送。」真服了她。
「好嘛!我要趕去上班了,拜拜!」確定唐寧不會失約後,她放心了。
存心來攬和。唐寧又好氣又好笑。
時間差不多了,今天要丑化自己,讓他死心。
遠遠就看到一輛火紅、流線型的BMW跑車停在約定的地點,皇甫仲明斜倚在車門邊。
心口一陣緊縮,唐寧頓感慌亂,連呼吸都暫時停止。不,不能讓他看出她在緊張。唐寧甩甩兩條長辮,昂首走過去。
皇甫仲明有禮貌地為她打開車門。
他嘴角那抹笑意令她有股想跑的沖動。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坐上車的。
是左腳,還是右腳?哪只腳先進去?唐寧將思緒放在這上面。
一會兒後,「我們去山上走走。」皇甫仲明輕快地開場。
唐寧拘謹地點頭,表示沒意見,大有逆來順受的決心。
一路上,他安靜地駕駛,她則側著臉看車窗外,兩人很少交談,偶爾他禮貌地問候,她則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全是不痛不癢的客套話,輕音樂橫在兩人中間。
車緩緩穿過充滿綠蔭的中山北路。
唐寧人雖看著窗外,心卻一刻也不放松地注意旁座的一舉一動,一路上觀察他。他是什麼樣的人?她想。
他的駕駛技術很好,車子性能佳.但沒耐心,不停地變換車道超車,而且不讓別人超他的車,存在顯示他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心態,一如自己早先的觀點——權貴後代。其實不能怪他,在富裕環境長大的小孩,很難要求他禮讓,因為從小大家都讓他,理所當然的「鴨霸」。
「討厭!前面的車子開那麼慢。」他被壅塞的交通搞得心浮氣躁。
「大概是新手上路。」她猜。
「我就是沒耐心,如果前面的車開得慢,很容易發火,這種個性似乎該改一改。」他有些懊惱。在她面前他再次破壞形象。
他竟然承認自己的缺點,倒教她吃驚,像他這般自負的人,應該不輕易認錯,尤其在別人面前。唐寧有些意外。
車與車的間隔窄得可讓人看清左右車內的動靜。右車窗外的計程車司機一直盯著她看,還做出親吻的嘴型。唐寧惡狠狠地瞪回去。
可是並沒嚇退司機,反而做出不雅的挑釁動作。
唐寧羞憤地轉過頭。
皇甫仲明察覺到有異,他按下車窗,一手扶著駕駛盤,一手橫伸過唐寧的胸前,扶在車窗上,像凶猛鷹隼捕捉獵物的眼神盯著司機,「干什麼!」他憤怒地吼著。
司機夾著尾巴鑽去別的車道。
皇甫仲明這才縮手,又經過唐寧的胸前。
「不要理男那種沒水準的人!」他安慰道。
唐寧點頭,滿臉羞怯,是為了皇甫仲明的手踫到她的胸部,而且來回兩次。
好討厭,羞死了。她臉上的紅暈—直退不去。
他的視線重回馬路上,心里在回味︰剛剛好像不小心踫到她……柔軟……不小……而且貨真價實的第一圍。
他心情轉好,眉梢、眼底、嘴角都漾著愉悅。
唐寧盡收眼底。
他偷偷高興什麼?不會是暗地高興模到她的……臭男生!難怪哥哥說男生都會找機會吃女生的豆腐,不管是用言語還是手腳。氣死人,他剛剛一定是故意的。原先還想找機會跟他道謝,那豈不是謝謝他模自己。
笨!笨!笨!唐寧的嘴嘟得半天高。嘔啊!
「怎麼了,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皇甫仲明突然問她。
他也太會裝蒜了。
「嗯。」她撇撇嘴。沒必要扯破,心里明白就好。
「不要讓他破壞了今天的游興,好嗎?不要生氣了。」他安撫她。
他的聲音好低沉,像在情人的耳畔私語,唐寧的眼底閃過一絲不屑。他不過是在愚弄她。
「我喜歡生氣。」唐寧大唱反調。
她又變回刺蝟。「生氣不好,容易高血壓。」他溫柔地說。
「你管我,哼!」她雙手抱胸,別過頭。
不要去踫釘子。皇甫仲明三緘其口,專心地開車。
他擺月兌車隊駛離仰德大道,轉進一個下坡的歧路,獨行在窄小、顛簸的山道。沿著坡度轉出一個山彎,更吃力地攀爬,欲上山頂。
望過去前面是一個峽谷,很像一只長方形的盒子,四面環山,中間的田壟人忘了身處台北,這里未遭文明蹂躪,尚保純樸風貌,有如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油然而生,一掃都市的冰冷無情。
車子突然煞住,車窗緩緩滑下,皇甫仲明用不標準的台語向路旁一位老媼問路。
然後他回過頭問︰「前面在挖路,是要回原路改走另外一條,還是在這里下車走小徑?這里距離我們要到的地方很近,十分鐘就到。」
「走路。」她說,訝異于自己多麼渴望在陽光下步行。
太久了!太久沒徜徉在陽光下,兩條腿都快忘了跑、跳,樹、花、草也久違了。真好!藍天、白雲不再是窗欞上的畫,大地不再是腳底下的那幾塊磚,空氣的味道清新甘甜,和風輕輕吹送。唐寧跑跳了幾步。
一切是那麼宜人,只多出一個他。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著。
小徑旁雜草叢生,茂盛得幾乎高過人頭,擋住了視線。皇甫仲明不時地撥開雜草,並關照身後的唐寧,避免她被反彈的雜草打到。
小徑上沉積的枯葉在他們行經時,發出沙沙聲響,把寧靜的山路走得很悅耳動听。
突然,他們听到隱約的潺潺水聲。
「到了!」皇甫仲明佇立在小徑的末端,做了一個請進的動作。
她的臉上有驚艷的表情。蒼翠的叢山,蔥郁的樹群,紅葉滿山滿谷地燃燒著,低矮的灌木間雜著高挺的青松翠柏,夾竹桃也控出頭帶著微笑,清澈見底的溪流和林間鳥雀合唱,溪旁的風尾草也隨風點頭,像人在招手。
她貪心地吸了一大口新鮮的空氣。嗯,空氣中有綠草和泥土的芬芳。
像只月兌韁的野馬,唐寧兀自奔向溪旁,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月兌掉鞋襪,褲管卷至膝蓋,一雙白皙小腿盡情地打水。
深怕驚嚇到溪邊的仙女,皇甫仲明大氣不敢吭地走近,他有如幻如夢的錯覺。
他蹲在離她不遠的碎石上,假裝看看山光、望望水色,其實瞧瞧她酡紅的歡顏才是他選在這里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