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是屬于姐的,屬于真正的水迢迢,而她只是冒著姐的名義享受了三年幸福。
一直以為自己對沐雨冷冰冰是因為他是殺害姐的凶手,現在她才明白,她不是不想對他好,而是不敢,怕將心一點一滴留在他身上,怕他愛的依然是一見鐘情的水迢迢,更怕去了地府,姐要她還丈夫。
屬于姐的東西,她全都還給姐,不敢貪半分。這三年,她擁有的已夠多了。
沐雨的身後事是思皇和渾澹幫著料理的,只因她不知道該以什麼身份守在他的靈堂里。她是凶手啊!她和沐雨都是凶手,可他們殺的都不是自己想殺之人,沐雨對姐的心情到他死之後她才領悟——已經太遲了。
她將那支碧玉簪連同魚腸劍一同交給了思皇,斷簪斷劍湊成一對,她親手埋葬了所有的希望。卻不想,沐雨臨死前竟將最後的希望留給了她——她懷了他的孩子,他的血脈在她的月復中成長。
她選擇繼續冒名活在過往的回憶里,「迢迢」這名字讓她覺得沐雨一直陪在她的身邊,永遠不會舍棄她獨自捱過嚴寒。
用手扶了扶發髻上的桃木簪子,沐雨送的桃木簪子一定可以保佑她平安生下孩子,一定可以。
她提著木盆艱難地走進水廬,沒有留意身後的雪地上留有一長串遠離水廬的腳印。
腳印的旁邊出現一雙白色狐狸皮制成的靴子,靴子的主人搖著隆冬時節不該出現的羽扇,嘴角漾出的悠然與身邊男人臉上的凝重形成鮮明對比。
「不去見她嗎?」
「見過了。」從春走到冬,半年了,他總是這樣遠遠望著她,從不靠近。
沒種的男人!思皇對他的行徑嗤之以鼻,心里卻有著幾分得意,「你這樣是不是意味著對她徹底地死心、絕情?是不是意味著本尊可以和你開始相親相愛?」
男人出神地望著面前的水廬,仿佛沒听到他的話。思皇還不肯死心,拽過他落魄的衣袖,他像個死纏爛打的嫖客,「你不否認,本尊就當你接受了,從明日起你就住進本尊的香鑾吧!」
「他根本听不見你說話,何苦自討沒趣呢?」
「怎麼可能?」面對渾澹潑來的冷水,思皇拒絕接受,「本尊說話,誰敢不听?」
轉向眼神深邃的男人,思皇在他的眼中根本無法找到自己的影子。被忽視的感覺讓他不好受,用力拽著面色死灰的男人,他想將他從水廬前拉走,「站這兒做什麼?要麼進去見她,要麼離遠一點,你現在可是鬼,不怕嚇死她啊?她現在可是有身子的人,禁不起半點驚嚇。還有還有!」
仿佛嫌恐嚇的力度不夠大,思皇還一個勁地說著︰「這日子是越來越冷了,說不定她今晚就暴斃,你現在不去看她,以後想見都不一定有機會——你瞪著本尊做什麼?你以為你的眼楮比本尊大嗎?告訴你,本尊可是眉目清秀的翩翩佳公子,眼楮絕對比你來得大,連睫毛都比你長。不服氣啊?跟本尊打啊!你的外傷、內傷不是早就恢復了嗎?裝什麼縮頭大烏龜?」
再瞪思皇一眼,男人的臉上除了凝重還是凝重,掉轉頭他消失得極快。
「剛說兩句就跑,你越來越不像本尊迷戀的沐雨了。」
沐雨?
沐雨——
水廬內的迢迢听到久違的名字,也顧不得沉重的身體,徑直往外沖去。
「沐雨!沐雨——」
雪地里哪里還有人?連多余的腳印都沒有,白茫茫的瑞雪中只有她一個,連影子都是半匝的。
他不會再出現在她的面前了,她殺了他,他做鬼都會恨著她,絕不願意再見到她。
待迢迢落寞地回到屋內,掛在屋頂上的思皇終于長喘了一口氣,好險!要不是渾澹內功深厚,可以用掌風拂去幾里內雪地上所有的腳印,他們都露餡了。
都是沐雨那說死不死的死人精害的,不過話說回來,他們那麼小聲地說話水迢迢是如何听到的?
莫非沐雨「死」了之後,她也變成鬼了?
大雪一連又下了三天,屋外滴水成冰。離水廬不遠有處宅院,坐落于斜橋南側,白日里院門緊鎖,揚雪的夜晚卻闖進了客人。
「又在喝酒?」
渾澹奪下沐雨手中的酒壺,觸手之處冷如冰。這樣寒冷的夜晚,即便是酒也無法暖人心懷,更何況是冷酒。那喝進去的不似火熱的酒,倒像嚴寒的冰。
「你怎麼來了?」
本想搶下他手中的酒壺繼續將自己灌醉,可看到渾澹只身前來,沐雨頓時涌起不祥的感覺,「只有你一個人,思皇呢?莫非迢迢發生了什麼不測?難道她的病情加重……」
「她舊病按發,病情的確加重了。」
推開院門,沐雨沖出去的身體被渾澹硬生生拉了回來。
「你先別激動,她的病情已經穩定。這麼晚了,你貿然闖去會嚇到她的,她若是激動無論對自己的身體還是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好。」
「她究竟怎麼樣了?每到最冷的日子她的病情都會加重,全身酸軟,高熱不退,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這幾日一夜冷似一夜,她是不是病得……病得……」
再壞的狀況他說不下去了,大口喘息著,沐雨的激動尚未平息,卻擔心著迢迢的狀況——他還是習慣叫她「迢迢」,那是和他相處三年的女人,他今生唯一的妻。
三年來,渾澹眼睜睜地看著沐雨和水迢迢一路辛苦地走過來,原以為化解仇恨之後會是苦盡笆來。沒想到,這二人卻落得今天雖生卻如死般永不相見的地步。只听說天妒紅顏,難道老天也不允許世人擁得幸福嗎?
面對沐雨整日與苦酒為伴,渾澹心生感慨,「你這是何苦呢?」
奪過渾澹手中的酒壺,沐雨悶頭喝酒。渾澹卻見不得勇絕劍的主人如此蕭條,劍斷,勇絕之氣不該斷啊!
「你看看迢迢現在的樣子,你也該明白,她對你是有情的。既然你們依舊愛著對方,為什麼要像現在這樣互相折磨呢?你明知道她身子孱弱,如今又懷著你的孩子,或許……或許她根本捱不到雨水時節……」
「別說了!」
沐雨不想听到任何迢迢可能遭遇的危機,渾澹卻偏要他正視可能失去的危險,「如果她過不了這個冬,甚至過不了今晚,你這樣對她,你忍心嗎?她不是病死的,根本是被你害死的。你害了她姐,還要害她嗎?」
「你給我住口!」沐雨瘋了一般將酒壺摔在地上,出手與渾澹糾纏起來。
兩個男人像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互相扭打成團,誰也不肯放手。
不知過了多久,大約是雪停之前吧!累得無法再出手的兩個男人癱倒在雪中,與那片聖潔的白色混為一體。
「你不懂。」事出半年,沐雨第一次跟人敞開心扉,「連我都不能原諒自己殺了她姐,我又怎能祈求她的原諒?」
「所以你就這樣折騰她,也折騰你自己?」這究竟是怎樣的心理,渾澹不能理解,「你不在乎你自己,總要心疼她吧!」
被水迢迢用劍傷掉半條命,他白色的單衣上浸漬的全是鮮血。沐雨不但沒有絲毫怨恨,竟然剪下那些被血染紅的布撕成布帶,拜托渾澹系在靈岩寺中的大樹上,迎風祈福。
這福自然是為水迢迢祈求的,他用血為她續命。
愛到這一步,還有什麼坎跨不過去?
渾澹不懂,沐雨笑出男人的苦澀,說他漠視愛,渾澹還不一樣,「你呢?你又怎麼忍心要思皇獨自背負皇閣命運,卻袖手旁觀呢?」
「這是老主人的意思,我必須遵守。」渾澹抿緊唇角,不肯泄露半點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