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子 第5頁

「你還是早些告訴她吧!若讓她覺得你成心欺瞞,你猜以她的性子會不會逼你明兒就娶她過門?」

她的恐嚇成功了,他這就動身去何家書坊要回自己的書稿。

第2章(2)

他連夜趕往何家書坊。都這會子了書坊依舊熱鬧非凡,刻字的、排稿的、制版的,一干匠人忙極了。

見著他來了,那些認識他的匠人紛紛停下手里的活雙手作揖,「恭喜了,姑爺。」

「姑爺,您來了?」

「姑爺,小姐在後院呢!早上才見的面,這麼會工夫又惦記上了?」

泵爺?姑爺?!

這麼一會子工夫他就成了何家的姑爺,何焯想著想著渾身打顫。二話不說,一扭頭進了後院,再多听一句「姑爺」,他就有撞牆去死的沖動。

他一頭往後院沖,迎頭就听何家阿翁在那兒喊︰「你來了啊,姑爺?」

哦,放過他吧!他錯了還不行嗎?

可總不能這麼干站著不答話吧?可要是搭上這句,假的也成了真的。他干站在那里愣了半晌,一個字都說不出,只好跟何家阿翁干瞪著四眼。等來等去,好歹總算等出個替他解圍的。

「阿翁,你先去前頭忙著,何焯是來取書稿的。」

何夫子靠著牆望著他,一句話把何家阿翁給指使走了。她打起簾子先進了屋,也不管後面跟著不尷不尬的何焯。

「你怎麼知道我是來取書稿的?」只要不提成親的事,要他說什麼都成。

她偏叫他失望,「不來取書稿,還是來提親的不成?」一句話將了他的軍,「我知道你只是一時意氣跟我打賭,又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不便失言。如今氣話也說了,也沒那麼些人盯著,我還敢把你娶我的話當了真不成?我像是那麼傻的姑娘嗎?」

她自嘲,可話語間說得好像他就是一個言而無信的小人似的。

何焯氣不過,仗著他的書生意氣,學士風範嚷嚷開了︰「君子一諾千金,待我會試結束,就娶你過門。」娶歸娶,反正他一直都想娶她,可究竟是正室還是偏房,這總有個商量吧!

「會試?」何夫子揪著他的話往下頭問,「坊間傳聞是真的?你當真接了你恩師李光地的推薦,要去參加會試?」

「坊間都傳開了?」他毫不在意地取了她的茶盞,恣意喝起來,那點得意都寫在臉上了。她家的茶滋味一點也不比儒茶青幽差,沒想到一間小小書坊在茶上頭也講究得很。

何夫子長長一嘆,單只告訴他一句︰「小心你那位恩師,他可不是一個凡人啊!」

她這話中有話啊!何焯不禁要問︰「你又從坊間听來些什麼啊?」

她听的,那可就多了!

「你听過你那位恩師與陳夢雷陳先生之間的恩恩怨怨嗎?

「那年,陳夢雷回鄉省親,正趕上三藩叛亂。翌年三月,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州舉兵反清。耿精忠在福建遍羅名士,強授官職,脅迫士人同他一道反當今聖上。陳夢雷不願與其為伍,遁入僧寺,本想逃過一劫。後因老父被耿精忠拘押,不得已入了耿王府充作幕僚。即便如此陳先生仍托病拒受印札——這些事當地的文人是都知道的。

「當時,與陳夢雷陳先生同年進士、同官編修——你的恩師李光地大人也被迫來福州,他以‘父疾’為由請假回家。陳先生稱,他與李光地大人曾在福州密約︰由陳夢雷在耿王府內離散逆黨,探听消息,借你恩師李光地在外,從山路通信軍前,共請清兵入剿叛黨。

「陳夢雷主還擬寫了請兵疏稿,借李光地之手上呈聖上。誰知半載後,你那位恩師李光地大人單獨向朝廷上疏請兵,他因此大受當今聖上的賞識,從此青雲直上,位極人臣。而陳夢雷不但功被埋沒,又因京師傳陳夢雷任耿精忠的學士,被朝廷抓捕。後來,陳先生又受到耿黨徐鴻弼等人的誣告,被定以附逆之罪,他被下了獄,罪當論斬。

「陳先生入獄前後,曾多次要求你那位恩師李光地為自己作證辯誣。李光地卻也曾為陳夢雷上奏請赦,但對陳夢雷在福州離散逆黨,密圖內應及同謀請兵之事,一語不提。這事輾轉傳到獄中,陳夢雷因此大恨你那位恩師,責其欺君負友,還寫了《絕交書》公告天下……」

何夫子話音未落,何焯把個頭搖得如撥浪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恩師不是那等欺世盜名之輩,這不是恩師之所為。」

「是非曲直只有你那位恩師自己心里頭清楚。」何夫子一改往常嬉鬧玩笑的神色,一本正經同他道,「然我相信一個已入獄論斬的人是決計不會隨便攀附上往日好友的,更何況陳先生的人品,我們有目共睹。」

她這話是真的說到了何焯的心里去,他與陳夢雷先生卻有過一些交往。那時候他與恩師是知己是學友,彼此珍視、惺惺相惜。陳先生入獄以後,他一直覺得奇怪,作為相交好友,恩師為什麼不在聖上面前替陳先生請恩?

他猜想大逆之罪或不容赦,可何夫子這一番坊間之言,卻讓他的心頭有些疑團被解開,更多的糾葛重新結起。

他要去找恩師問個清楚。

「我的《八股錦繡集》先放著莫要印了,等我春闈會試之後再說。」他轉身便走。

何夫子追在他的身後高喊︰「你去哪里?」

「有點事。」話仍在,人已遠去。

他走得這樣匆忙,莫不是……莫不是去找李光地了吧?

何夫子心頭暗道大事不妙!

「恩師,學生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站在他的面前,望著依舊溫文爾雅的恩師,何焯卻總覺得有些什麼東西在悄悄起著變化。

李光地招呼他坐下說話︰「這麼晚過來,有什麼要緊的事啊?你我之間還有什麼當說不當說的?有話就直說吧!」

他還真就照直了說︰「坊間傳聞恩師與陳先生之事……」

李光地神色大變,他萬萬沒想到何焯竟是來同他說這件事的。他取了茶端著,時不時地撥弄著茶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半晌方道︰「會試將近,潤千,你好生溫書,莫再理這些閑言碎語。」

恩師並不替自己辯解,這反倒讓何焯感覺更差了,「此事攸關恩師的名聲,我無論如何也要……」

「當」的一聲,茶盞落到桌上,李光地半斂著眼道︰「為師在聖上面前力薦你,指望你能在會試中一舉高中,他日成為我的左膀右臂。眼見春闈會試近在眼前,你一門心思糾結在這些瑣事上。你叫為師如何能放心?」

恩師發話了,何焯惟有起身訥訥致歉︰「是學生多事了,學生這就回去埋頭溫書,絕不辜負恩師的期望。」何焯尷尬地退出了府門。

盯著他的背影,李光地重重地放下茶盞來,半天悶悶地哼了一聲︰「我現在總算明白徐乾學為何會削去他的門生名義了,這小子太不識好歹了,日後恐成禍患啊……」

等不到日後了,他現在就滅了這禍患。

春闈會試開考,何焯進了考場,見了考題沉思片刻後他便大筆一揮而就,心有成竹地出了場,早有大姑娘等在外頭。

「怎麼樣?怎麼樣?這回能高中吧?」

「前三甲非我莫屬。」他確是自信滿滿。

大姑娘冷不丁地潑他冷水,「前六次會試,你哪回不是這樣說的,結果呢?」別說是前三甲,連金榜都沒有他的名字。

每想到此,別說是何焯了,就連大姑娘也心涼啊!虧他還如此有信心。

「此次不同過去,有恩師保駕,我定能高中,摘得頭魁也未可知啊!」他是一點也不擔心啊,只命大姑娘準備酒菜,「我要攜一幫好友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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