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留下單薄的背影留給何焯憑吊——她的灑月兌是他愛慕她的另一個理由。
他執著的眼神讓喏喏小姐生疑,落座到他的身旁,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她有些難以理解,「這何家書坊里的何夫子還真是了得,一首打油詩就把我們何大公子給擺平了?」
他不屑地直撇嘴,「女子還是要打扮得體、兩袖生香、搖曳多姿才是。即便她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還不就是一個印書女。」
喏喏小姐的長袖不自覺地擦過他的手指,「我倒是你口中打扮得體、兩袖生香、搖曳多姿的女子,我也還是在賣茶啊!」
她是在暗示些什麼嗎?近來她的暗示似乎略多了些。何焯忙起身告辭,「今日何某還有事,改日再來謝謝喏喏小姐的盛情。」
「好啊,我就怕你不來,少了你,我會少了很多文人雅士的生意。」她也不緊逼著他,凡事總要留有余地,她相信他會再來。
一如這麼幾年他們的相處之道。
大姑娘進門就見何焯拿著書裝模作樣地看著呢!
「又在想什麼心思呢?今日又被誰給逼婚了?是何家小姐,還是喏喏小姐?」
大姑娘是這世上唯一全面徹底了解他的人,何焯也不避諱,索性放下用作掩飾的書,「你說現在的女子都怎麼了?可以主動把自己嫁出去嗎?」
「遇上你這種人,不放聰明點,早被你欺負了去。」大姑娘格格地笑。能看何焯犯難,那絕對是種享受,「還沒打定主意娶何夫子呢?」
何焯半張著嘴巴嗔道︰「我娶一印書女進門,何家列祖列宗能放過我?」
「我怎麼看何夫子都覺得她不像個印書的女工。」這是大姑娘同為女子的感覺。
「可她就是個印書的女工。」他多希望她的出身如同她的才華一般高貴啊!
「那喏喏小姐又有什麼問題呢?」大姑娘逐一列舉,「她出身書香世家,與你很般配。只是她父親去得早,為了生計開了儒茶青幽。就像你老是高中不了,賣起書來一樣。」
她的話讓何焯氣結,卻也是實話。他長嘆一聲道︰「喏喏小姐好是好的,只是為妻……我總覺得欠缺點什麼,若她和何夫子二人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你還真會做夢呢!」大姑娘專愛戳破他的美夢,「小心你這山望著那山高,到最後兩頭都丟了可別哭哦!」
何焯可不想細究這當中的得失,他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考慮,「今天恩師李大人派人來過嗎?」
「好像……」
大姑娘正要回話,卻听門人來報︰「李大人到!」
這麼晚恩師親自來了?何焯忙整理整理身上的衣裳,急匆匆地起身跑到前院去恭迎,「恩師……恩師,大晚上的,您怎麼親自過來了?派人來說一聲,我去府上蒙听您的教誨才是。」
李光地大人毫不在意地揮揮手,不等到正廳便急不可待說起來︰「我上書向聖上舉薦了你,又拿了你的書稿給聖上御覽。聖上贊揚你的文采,特召你入值南書房,並特賜舉人功名。何焯啊,你可以參加今年的春闈會試了。」
听說聖上贊賞自己的文采,又說可以入值南書房,幾乎相當于一步登天的何焯很是欣慰。可听到可以參加春闈會試,他的神色又黯淡了下來,「恩師,恕學生不知感恩之罪,學生並不想去參加會試。」
當著恩師的面,他也無不可言之處——
「學生自十四歲起發奮讀書,學問大進。于考據學方面頗有造詣,年輕時便拜您為師,又與太原閻若璩為友,與其通宵切磋議論。學生自問治學嚴謹,家中藏書數萬卷,凡四部九流,直到雜說小學,學生無不逐一探索考證,辨明真偽,疏清源流,各作題識。對書坊出版書籍的錯誤、缺漏,字體的正寫、俗寫,也逐一分辨訂正。
「學生年輕時便校訂兩《漢書》、《三國志》,凡議論人物,必究其家世,明其表里;議論事情,必曉其始末,盡其變化;指點時政,必根據國勢民俗,析其利弊。學生曾想,他日金榜題名,必定校訂典藏,留書後世。
「學生後以拔貢生進京城,只因秉性……不和眾人性情,六次應考被皆被排擠——恩師,學生于科場已無望矣。」
李光地知他是因為六試不中傷了元氣,忙勸他︰「從前那些並不是因你無能,而是有人從中作梗。如今是今非昔比了,有恩師為你保駕,又有聖上的親旨,你還有何後顧之憂?叫我說,你當去赴試,叫人見識見識你真正的才學,也叫以往構陷你的那些人有所畏懼。」
大姑娘也從旁相勸︰「多少學子讀了你的八股文集才得以高中,多少高官讀了你的八股文大嘆如你去應試,三甲再無人能敵。潤千,你也不想終身為他人做嫁衣裳吧!」
既然大家都這麼說……
何焯拱起雙手朝恩師作揖,「學生定不辜負恩師厚望。」
第2章(1)
何夫子一大清早就上了何府,大姑娘見何焯還未起身,便將她領到書房,派了丫鬟伺候著,自己親自去請何焯了。
對何府,何夫子已是熟門熟路,遣了丫鬟,她一切自便。取了書案上的《八股錦繡集》,她認得何焯的筆跡,遂取了來看。剛翻了幾頁,何焯就過來了,「你來了?我正要著人去你家書坊呢!」
「你是貴人,是何家書坊的大貴人,貴人的手稿自當我親自過來請回去。」
他其實是想告訴她,他要參加會試,這八股文集定是不能再印了。可沒等他開口,何夫子便翻開一頁丟到他面前,「你書里有錯字。」
「哪里?」還錯字?他的文里怎會有錯字?別是她花了眼吧!
她縴縴手指對著書頁敲了敲,何焯撢眼望去,該死的!他真的寫錯了字。
「筆誤!這只是一時筆誤。」
「筆誤到你校驗了兩回都沒看見?」他的習慣是校驗兩遍之後再交書稿,顯然這次他沒能堅持習慣——她調笑地瞅著他,看得他好不尷尬。
何焯不知道哪里出了錯,但他確實沒看到這一時的筆誤,約莫那會兒他正惦記著恩師向聖上舉薦自己那檔子事了,「只是筆誤,改一下……」
「這上頭還有許多累贅之處,比如這句‘當今天下民生繁繁……’」
「打住。」
他一把拽回她手中的書稿,就怕她再念下去,露出他更多的破綻來。要說這世上還有人敢對他的文章指點一二,也就是面前這個小印書女了。
「我連夜修正,明天一早把書稿給你。」他絕不讓自己在這個女子面前再露怯,絕不!
「明天?那我們在儒茶青幽見吧!明早我本約了別人。」她起身欲走,她要忙的活還有很多,她可不是他,靠一本手稿能吃三年。
听她提及儒茶青幽,何焯就猜到了一二,「有人要給你生意做了?」
「這世上要印書的可不止你何公子一人。」她在印書行當里那可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多少文人雅士希望由她親自負責他們的心血。
何焯沒再細問,應了她的要求,「明天一早,咱們儒茶青幽見。」
「就這麼說定了。」
她應了聲這便走了,看她離去的背影,他才赫然想起,他本該告訴她,這本《八股錦繡集》他不印成書了。
算了,明早見了面再說吧!這本集還是要修正的,畢竟是自己的東西,還是該完好地展現給後人。錯字累句實不是他的風格,太影響他的學子做派。
他這頭倒還好說,何夫子那邊回到書坊可是給罵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