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當家(中) 第5頁

「他想委任我為糧道道台。」

「別告訴我,你接了這官。」阿四以一副看傻冒的眼光看著他。

在她的眼里,他覺得自己真像個傻瓜似的,傻就傻吧!反正他一路傻過來,還不是做了錢莊老板,一方富賈,「眼看著整個杭州城將陷入戰亂,王大人必將緊閉城門等待援兵。我唯有傾盡全力幫他助他,這也是在守著我阜康的基業啊!」

他聰明一世,何時變得這麼沒頭腦?阿四抽絲剝繭,逐一道給他听。

第九章戰火燃城(2)

「一旦戰爭打起來,諸多生意中頭一個保不住的便是錢莊,擠兌再所難免。一旦杭州城亂了,錢莊便有一文錢,也定被搶了去——不僅是太平軍,就是城中平日里溫良淳樸的百姓在戰火中也能變成最凶殘狠毒的土匪。我勸你或是提前轉移銀兩,或是索性放棄阜康位于杭州的錢莊,還是守著其他地方的錢莊更好些。」

「錢莊最重要的是信譽,我若此時將銀兩移走,關門大吉。別說是壞了錢莊的信譽,百姓一旦揣測出其中一二,太平軍未到,城里的人自個兒先亂了,王大人還如何加強防務?」

他這話說得倒是不假,可這其中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他付得起嗎?

如今阜康遍布天下,更聯系著胡順官許多其他產業,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杭州的阜康在戰火中損失慘重,很可能其他地方的阜康分號也會接連發生擠兌,錢莊一倒,其他的產業必定跟著遭殃。

他辛苦建立起的基業就此土崩瓦解——阿四不記得歷史上的胡雪岩是否就此敗落,她依稀記得他是跟著大官發財,後又做了大官,然後才一敗涂地的。

王有齡算是大官嗎?

應該算不上吧!那胡順官應該還有後路可走。

見她久久不語,胡順官拿話捅她︰「漕幫的總舵在杭州,太平軍打過來了,你放棄這里,去別的地方?」

本以為她會堅決反對,不想她卻出乎意料地點了點頭,「這主意不錯,我得向威爺建議一下。」

少了她的支持,胡順官心里陡然大跌。沉沉地嘆了口氣,他起身欲走。臨走前,倒有幾句話要向她交代,「你對威爺說的時候別泄露太多,一旦民心大亂,這杭州城可就真的守不住了。要走得快,一旦封城,你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從懷里拿出一封信還有一塊印章,「這個你拿著,這是我的委托信,你拿著這封信去任何阜康錢莊以及我所有的商鋪,他們都听你調遣。這印章是錢莊的大印,凡是我阜康的銀票必蓋有此章。我把它交給了你,就是把阜康交托與你——我所有的家當都交給你了。」

他把整個家當都交給她,這是打算將生死置之度外,留下來守城了?!

手握著他的全部家當,阿四忽然覺得它們沉得她握不住。將它們塞進他的懷里,好似丟掉一塊燙手的山芋,「我說要威爺帶著漕幫的家底暫時離開杭州,可沒說我要跟著一塊兒走。」

「呃?」

「你來找我,是想我幫你籌措糧草吧!」

他的心思她倒是猜得準準的,胡順官知道這時找她,分明是陷她于危機中,垂著頭不說話。

阿四卻拿起算盤, 里啪啦敲了好一陣。忙里偷閑,她丟給他一句︰「我把運費算清楚了,你記得付賬。」

「你……」她這是肯幫他了?

人家還不要他多余的感謝呢!「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這回的運費可不便宜。越是戰亂越是有錢賺——這話我算是懂了。」

她……還真是個生意人呢!

有了阿四的幫忙,胡順官如虎添翼。

他與王有齡商量妥當,向朝廷請了旨,如同上回籌集糧草一樣,不同的是這回朝廷借阜康的銀兩買糧守城。胡順官領了旨,調集阜康的銀子,派了言有意去旁的地方買糧。

事情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之中,忽然傳來噩耗——

寧波守將王履謙棄城而逃,攜帶家眷輜重出海口至福建,遠走高飛。

王有齡接到這一消息,捧著密旨的手不住地顫抖,「寧波失守……寧波失守……如今太平軍勢如破竹,看樣子,很快就會直撲杭州城了。」

莫非,真是天要亡他?莫非,真是天要吞下杭州城?

他萬萬沒想到太平軍竟這麼快就來了,如今杭州城里要糧無糧,要人沒人,而太平軍那邊一連打了好幾場大勝仗,大有勢如破竹,一口氣吞下整個江浙一帶的意思。

面對此情此景,他該如何是好。

想到胡順官正傾盡胺康之力籌措糧草,怕只怕這糧草未到,城已破,到時不僅連累了他,也毀了阜康。

回想起這幾年,每逢危難,胡順官必不顧安危,傾力相助,他一直無以為報。這次若再連累他,怕是下輩子做牛做馬也還不上了。王有齡當下著人請胡順官過來,他有幾番推心置月復的話要當面與他說。

王有齡派去的人來到胡府時,胡順官正在親自理賬看能調出多少銀兩解決杭州城之難,听見王大人有請,心里暗忖怕是有大事發生,趕忙隨著去了巡撫衙門。

師爺說大人在後堂,胡順官便去了後面,料想王有齡必是在書房相候,丫鬟卻請他去臥房。胡順官暗想事情不對,站在臥房門口久久不入其內,最後倒是采菊親自出來相請。

「胡大哥,你和有齡之間還分什麼彼此?他已經在里頭等你許久了,你快快入內吧!我去廚房幫你們準備點酒菜,你們二位慢慢聊著。」

胡順官見她眼圈泛紅,心里更是沒了底,慌忙打簾子進了房。王有齡正坐在一旁喝著小酒,胡順官一見忙笑開了,「這青天白日的,大人怎麼就喝起酒來了?」

「反正這官也當不了多久,酒也喝不上幾回,不如此時喝個痛快,但且圖個醉。」王有齡欲為他斟酒,胡順官卻以手掩杯,「大人,我還要趕回去想著如何籌集糧草,這酒待日後再喝。」

「你我兄弟二人可以一桌喝酒的日子怕是不長了。」王有齡將袖中密旨遞予他,「這個……你看看吧!」

胡順官小心謹慎地接了過來,打開一看,頓時變了臉色。

對太平軍的實力,他雖早有準備,也預計離封城之日不遠。可這麼快寧波失守,杭州城眼見落入生死一線,他頓感心驚肉跳。

將密旨遞了回去,胡順官一言不發地拿過酒壺,給自己倒了滿杯。一飲而盡杯中酒,火辣辣的烈酒滾過喉,他這心才略定了定。

「這麼快……」

「實在是太快了。」王有齡收了密旨,接連喝了三大杯酒。放下酒杯,他緊握住胡順官的手,淚頓時奔入眼眶,「順官,我對不起你啊!把你拖入了這等境地,是我對你不起!對你不起啊!」

這個時候還說這等話做什麼?胡順官拍拍他的手背,反倒安慰起他來︰「我這麼做也不全是為了大人您,我的身家也系著這座城,若杭州城落入太平軍之手,阜康也必受牽連。」

「順官,你別再說這些寬慰我的話,我知你心,你懂我意。」

王有齡默默嘆氣,「這些年多虧了你,我才入得朝廷做得老爺,這一生我也無法回報你的恩情。唯有這一次,讓我報恩于你——你走吧!別管什麼糧草了,撤出阜康的全部銀兩,趁著星夜偷偷出城……出城……趕緊出城。」

胡順官握著酒杯的手赫然收緊,這只手握的不是旁的,是他自己和阜康的命啊!

「我不能走。」

這是一個男人握緊酒杯說的話,卻不是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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