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當家(下) 第14頁

如阿四所料,京城的雪在這初冬時節便洋洋灑灑地飄落人間。與江南落地便融成水的雨雪不同,這雪落了地便踏踏實實地在那兒待下了,很快沒過鞋沿,凍得腳生疼。

言有意不動不搖,穩如泰山地杵在天井里。明明凍得眼淚、鼻涕一把抓,他也毫不理會,任自己的形象在風雪中被摧毀。

不能毀的是胡順官,是阜康。

也不知站了幾個時辰,只見阿四從放置紅酒的架子上一步步爬了下來。十幾個丫鬟穿梭著將那些紅酒一瓶瓶抬走,眼見著她們忙得熱火朝天,這雪也飄得翻轉飛舞。阿四終于站到了他的身旁,卻未正眼看他。

「你來為胡光墉求情?」

「不。」言有意大聲說道,「我來為胡順官,為阜康,為我自己求情。」

她靜等著他的解釋。

「在外人眼中,他是胡光墉,可在我眼中,他依舊是當年那個對我有一飯之恩的胡順官。我言有意薄情寡義,凡事只認個‘錢’字。若我這輩子只講一次義氣,那就這次吧!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胡順官倒台,那意味著我辛苦經營了幾年的阜康將一敗涂地,很多存錢進阜康的小老百姓會遭殃,還有阜康遍布全國二十多個分號的上千個伙計——如今兵荒馬亂,想找個活實在太難,如果阜康倒了,伙計們沒飯吃,他們的家人也要跟著遭殃。宏親王這一紙折子殺得不是胡順官一個人,是成千上萬的人。」

阿四朗朗一笑,抬起手來,雪落在手心很快便暖成了水。她握緊手心,水擠出了縫隙間,滴在言有意的腳邊,「你從前可不是如此有情有義,你絕不會如此忠于老板,更不會如此為公司著想。否則當初在集團,我起碼得讓你做上人力資源部經理的位置,或許還會升你為執行總裁助理呢!」

「你認為我在說謊,我此舉別有所圖?」

「你說呢?」阿四好笑地偏頭望向他。

「我能證明他說的都是實話。」

「……」

在酣然等了他良久的酣丫頭,終于按捺不住跑來阿四酒鋪尋找言有意。如她所料,阿四果然將他難在了堂外。酣丫頭本不想露面,靜悄悄地等著他們解決這場紛爭。

到底還是忍耐不了,站出來幫他說句話。

「這幾年他寫給我的書信里,字里行間都流露出對阜康,對胡順官,對手下人的感情。若說他騙了我一次、兩次、三次,他不可能這幾年寫信都在騙我——阿四,這幾年他真的用心在做事做人,不單單是為錢。」

酣丫頭一番話是對言有意最好的嘉獎,回望著身後著桃紅小襖的媚影,他這幾年的努力只為得她這一句肯定。

他做到了,他終究讓她看到了自己的真心。

「你……你認真看了我寫給你的那些信?」言有意望著她連話都說不周全,他從未如此緊張過。

自打離開漕幫後,酣丫頭不再穿男裝,總是換上最艷麗的衣裳裝扮自己,仿佛要補回那些年故作男兒扮的委屈。

她漂亮了許多,不再是俏生生的小丫頭,她是讓男人迷醉的……妖精。

「你不是不跟我說話,總是躲著我的嘛!」她噘起的嘴更顯唇上一分艷。

「是你不想見我吧!這幾年,你未曾給我回過一封信。」提起這事,言有意心還揉著痛呢!最初他寄出信,還盼著她回。一次次的失望換來一回回的絕望,後來他再不曾盼過她回信。

他以為這輩子,她都不會再理睬他。

「你……為何不給我回信?」

這幾年,哪怕是給他一點點的希翼也是好的,她全都收了回去,半點不曾留給他。

酣丫頭直言︰「因我知道你給我寫信,不是因為忽然發現自己愛上了我,而是因為我的身份所能帶來的財富和權力。」少女的夢幻從她的身上褪去,面對愛情,她有更多的理智,成長總是如此令人喪氣。

她的話,他竟無從辯駁。

懊埋怨她殘忍,還是恨自己曾經的無情。

他曾經誰也不愛,只愛錢,什麼也不想,只想獲得權力。

阿四曾罵他沒骨頭,整天只知道跟著胡順官後頭做發財夢。

他理直氣壯地回說︰「如果你小小年紀就失了父親,母親跟人跑了,游走于親戚家中受盡白眼,你會做夢都想出人頭地,且不惜任何手段。要不然做你秘書時,誰能忍受你時不時便暴出老拳?」

這幾年跟著胡順官,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權力、金錢,還有……尊嚴。可他也失去了一切,愛情、幸福和滿足。

「我承認,一開始的時候我是有點心計的,想著用書信的方式打動你。」

那時候給她寫信是他最頭痛的事,根本不會寫繁體字,他得拿著孩童的《三字經》,對著上面的字將自己會的簡體字轉換成繁體,像畫畫一般畫在紙上。他初使毛筆,總是拿捏不住吸墨的多少,常常好不容易寫成一封信,一滴墨墜上去便前功盡棄了。

他為此不知在夜里發狂過幾回。

「可後來我寫著寫著,給你寫信竟成了一種習慣。我把你當作我最親近的人,有什麼話,有什麼心思或是煩惱,我願說給你听,只願說給你一人听。」

面對他的表白,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一遍遍地重復著︰「我知道……我知道……」

他所有的真心全都包在了毛筆中寫在了信里,幾年的時間足夠讓她看懂他的真心,還有他的轉變。

阿四曾說在愛上言有意這樣的男人之前,要確定他能為你放棄他的野心。也許時至今日,他依然有著他的野心,只是野心之上凌駕了真情。

為她,他成了真漢子!

這二人沉醉在彼此的眼神中,正膩味著呢!

第十九章置之死地(2)

一只縴細的手忽然插進兩個人交織成團的眼神中——

「你們要膩味回‘酣然’,別站在我院子里,我還得著人掃雪呢!」這冰天雪地的,要是摔了她的人或者她的酒,可心疼壞了她。

走?言有意不能走!

「胡順官的事全都系在宏親王一人身上,如今唯有你去與宏親王說,方才能救他,救整個阜康的性命。」

阿四回眸對望著他,半晌涼涼地丟出一句︰「正是我讓奕陽給朝廷上折子,徹查紅頂商人胡光墉,我又怎麼可能再讓奕陽去為他胡光墉求情呢?」

「……」

言有意與酣丫頭頓時傻了眼——真相怎麼會是這樣?

片刻的靜默後,酣丫頭首先爆發了。

「阿四,就算你再恨胡順官,你也不能拉阜康那麼多人跟著陪葬啊!你忍心嗎?再說了,你不是都搞清楚了嘛!當年胡順官送你離開杭州城,完全是為了你好,他並沒有在你生死關頭左擁右抱,也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不對不對,你們倆也沒真的你愛我、我愛你,說不上誰對得起誰,可……那你為什麼……」

她亂七八糟說了一大通,臨了只得出一個結論︰「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總之你干嗎非要跟阜康錢莊,跟胡順官過不去呢?」

「不是我要跟胡順官過不去,是朝廷里正得慈禧太後寵的李鴻章李大人要跟胡順官過不去。」

看把這兩個人急的,阿四決計不再隱瞞,索性透點風聲給他們。

「言有意,你多少應該有點歷史常識,我問你,清末歷史上是李鴻章更有名,還是左宗棠更得勢?」

「李鴻章。」至少這個名字出現在電視、電影里的次數更多——言有意依稀記得清末慈禧太後還挺寵著這位李大人的。

好歹他還有點歷史常識,接下來的話阿四便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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