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陽,你知道嗎?上天的公平幾近殘忍。美到撞懷激烈的事物往往如此短命,比如焰火,比如櫻花,比如紅顏,比如……愛情。」
幾年的守護,宏親王終于換來了她的一聲「奕陽」。他赫然明白了,很早以前阿四就知道他愛情中的自私、欺騙和掠奪。
遂這幾年,無論他付出多少,愛她多少,她始終尊稱他一聲「宏親王」。直到他說出了與胡順官之間那個男人之約,她的心才為他敞開。
從一開始他就錯了,愛不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戰爭,而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的全心付出。
他懂得太遲了,太遲太遲了。
她的寂寞,在這樣的月夜全都寫在了她那張蒼白如霜的臉上。原來,她已寂寞了好久好久。
「阿四,你還記得曾經跟我說過的話嗎?你說你從前以為愛,便是有個男人肯好好地陪著你過日子,現在歲數大了,漸漸發現……愛,真的是兩個人守在一塊好好地過日子——你還記得這話嗎?」
她輕輕頷首,那時候有塊草根讓她重新拾起對愛的信心,她曾以為已然找到那個和她守在一塊好好過日子的男人。
可草根讓她失望了,為了他的紅頂子,為了他通天下的財富,為了權力與財富所能帶來的自信,他放棄了她。
她再度對愛情失去了信心,余下的歲月注定唯有她孤單一人。
奕陽走到她的身後,忽然牽住了她的雙手。愛了她好幾年,他不曾做過任何逾越男女之別的事。
只此一次,也是最後一回。
「阿四,你知道嗎?現在的我不想娶你進王府,不想把你變成適合我的女子,甚至不想你是否崇敬我,愛我。我只想對你好,只希望看到你開開心心地活在我的身邊,即便是送你去見另一個男人,只要你高興,我便高興了。你若笑了,在這子夜濃黑之下,我的天地都亮了。」
未喝一滴酒,他的笑卻已然醉倒。
「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了你,阿四。」
「那就幫我做件事吧!」她抬起朗月明眸,深深地望向他。
只要是她的要求,愛新覺羅‧奕陽全都無條件做到。更何況,這或許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他有預感,他就快永遠地失去她了。
「說吧!」
「我要你——殺了胡光墉。」
第十九章置之死地(1)
正當京城都在議論胡光墉此次進京,風光無限。萬沒料到幾日的工夫竟然獲罪,而這讓胡光墉獲罪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幾年都不曾理過朝政的宏親王奕陽。
據說宏親王彈劾紅頂商人胡光墉的折子上說其借著朝廷用于打仗的協餉充實自己錢莊的銀根,為官又為商,頂著紅頂子為自己的生意打通關節,佔盡便宜雲雲。
那折子上的話雖不重,但一條條、一樁樁、一件件累加起來對胡光墉可就極為不利了。
包何況這折子出自與當今太後交情頗深的宏親王之手,外頭的人都猜測宏親王怕是受了太後的密令,要對樹大招風的胡光墉下手。
一時之間,有那趨炎附勢之輩借著這股風也來推胡光墉這堵厚牆,參他的折子如雪片般飛進軍機處。
市井之間受此傳聞,以為阜康將倒,紛紛跑去兌出銀子。胡光墉與阜康大掌櫃言有意受朝廷之令,暫留京城不允去他處。各地的銀號受此風潮影響,又無東家或大掌櫃出面解決,局面竟有些難以維持。
這日,言有意正與胡順官坐在房內商談解決之道。
「東家,此事既然由宏親王而起,咱們不如……不如去找一個人幫忙說情吧!」
他剛開口,胡順官就斷然拒絕,不用說他也知道言有意口中的那個人是誰,「我即便傾家蕩產,再度變成一塊草根,也不會去找阿四求宏親王放我一馬的。」
這會子那點男人的尊嚴能管個屁用?言有意當場頂撞︰「東家,你不在乎錢財,你也想想阜康的那些掌櫃、伙計們啊!他們要養家糊口,如今時局動蕩,這一下子少了飯碗,你讓他們拿什麼養活爹娘老子、妻子兒女啊?」
他承認言有意說得不差,可要他為此事去求宏親王……那他這些年的努力,辛苦營造出的「胡光墉形象」不全都白費了嘛!他何苦要建氣勢如虹的胡府大院?他孤身一人住得了那麼大的院落嗎?
「不去!死也不去!」
他 ,言有意也不是吃軟飯的。
「你不去,我去。你愛面子,我不要臉——行了吧?」
他從今到古,一直就是為了混口好飯吃油鹽不進的癩子,臉面這玩意,有錢的時候不妨擺擺,沒錢的時候抓著它也不能當飯吃。
也不理會東家的反應,言有意掉轉頭沖了出去。巴在門邊偷听良久的酣丫頭認識言有意這麼些年以來頭一回覺得他實在太太太太……太有男子氣概了。
對他的好感又增進一分分!
只是一分分哦!
她在心中不斷地提醒著自己。
阿四酒鋪白天根本不開門迎客,言有意也不知還有沒有其他的門能通到她住的院落。唯有一個勁地敲門砸門捶門,他鬧了半天,沒見著阿四,倒把京城里巡街的衙役給鬧來了。
「小子,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是阿四酒鋪,平日里多少達官顯貴夜夜必來的場所,你敢在這里鬧事,你不想活了?」
這邊鎖了,那邊就要拉回衙門。
偏巧阿四酒鋪打開一道小門,探出一個梳著兩個包子頭的小丫鬟的腦袋,小小聲地對那兩個衙役嘀咕了幾句。衙役立刻打開了鎖,二話不說便走了。
小丫鬟沖言有意招招手,讓他跟著來。他照著一路向里,穿過天井,看見阿四正在為紅酒擦身。
「你倒是真有這份閑情雅致啊!」這都什麼時候了,她旁的不干,專在這里給她收藏的成堆紅酒擦灰,以她這分精細的程度,這得擦到猴年馬月?
「雖剛入冬,但京城的雪向來飄得早,雪落下,隨後便是冰天雪地。我想趁著天寒地凍前,將這些紅酒拾掇拾掇,放回地窖中去。」
每年,春暖花開時,她會將這麼些紅酒從地窖里抬出來,請注意!丫鬟們全都是小心翼翼一瓶瓶地將紅酒「抬」出地窖,放到偏廳陰暗的角落里晾著。阿四小姐說,這是要讓那些紅酒呼吸到新一年的空氣。
等到初夏,天微微熱起來,丫鬟們再遵照小姐的吩咐將紅酒抬回地窖里涼著。阿四小姐說,這是要讓那些紅酒過個愜意的涼夏。
轉眼紅了秋日,紅酒是要再抬回偏廳擱著的。阿四小姐說,紅酒也要過個爽朗的素秋。
如今雪將落下,阿四小姐說,她的寶貝紅酒要回地窖里暖和暖和了,畢竟這京城的冬日藏著肅殺的寒意。紅酒敵不過,她亦抗不過。
在一旁給阿四打下手的小丫鬟唧唧咕咕、嘮嘮叨叨地說著小姐伺候紅酒的仔細與認真。言有意听著不覺得她在伺候紅酒,倒像是照顧自己的親閨女。
唯有放在廳堂正中央那瓶早已開啟的紅酒,不動不挪,不論寒暑春秋,日日放在那里,仿佛已成了一種固定的擺設。
從他進門到現在,阿四未請他入內堂坐,他便站在天井里,遠遠地瞪著她,什麼也不說,只是這樣張著漆黑的眸瞪著她。
她明知他此行的目的,卻就是不開口不主動提及。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當真放著胡順官不管了?她狠得下這條心?
不管阿四是否狠得下這條心,言有意是橫下一條心,他就站在天井里,直到阿四請他進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