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當家(上) 第17頁

「上供?」王有齡一听這詞,還來了火氣,「我這個官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治下百姓,我為什麼要做那行賄的小人?」

言有意與阿四對望了一眼,這下他們是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了——連一個子兒都沒孝敬過,不敲你敲誰?

他的浩然正氣是他的,威爺和阿四可都不打算用漕幫來陪葬他那凜然的正氣。

「王大人,我看您還是速去其他地方尋求幫助,早日籌集到糧草送往上海吧!我們漕幫實在無能為力。」

「若連漕幫都不接這趟買賣,還有誰有這麼大的能耐?」王有齡全部希望寄托于漕幫,滿懷心思地望著阿四,他知道此事唯有她能幫自己了。

阿四沉默良久,最終拱手作揖,向王有齡開了口︰「王大人,我們也算相識一場,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您接下的不是一顆燙手的山芋,而是一杯毒藥。莫說喝了它,就是踫上一踫,也會斃命。漕幫若摻和其中,怕毀了這些年辛苦建立起來的基業。所以……還請您放漕幫一條生路。」

他本以為過往的人情能打動阿四,沒想到竟被她一番悲情擺了自己一道,反弄得他沒臉面再賴在漕幫。

不用他們端茶送客,他自己識趣地踏出漕幫,也踏出了自己好不容易爬進的官場——莫非,他好不容易花白花花、沉甸甸的銀子買來的官場生涯就這麼結束了?

第六章官商勾結(1)

「他在這里坐了多久了?」

酣丫頭巡夜一圈回來,沒料到王有齡王大人還跟漕幫門口的石獅子並排坐著呢!

推了推身旁她新提拔上來的貼身小廝言有意,她滿懷好奇,「王大人是不是覺得在這兒跟石獅子睡上一覺,第二天一早我們漕幫就會接下運送漕米一事?」

言有意模模下巴上新生出來的青髭,「若換作你和威爺,或許還有可能。但只要阿四管著這事,她就絕不會接這樁買賣。」

「你就那麼懂阿四的心事?」她挑著眉望著他,那眼神凶巴巴的,好似他說錯了個一句半語就死定了。

他卻不怕死地說著她不愛听的真話︰「我當然了解她,在這個世上若說誰最了解她,那一定是我;若說誰最了解我,那肯定是她。」在這清咸豐十年,可不是他們這兩個現代人互相了解嘛!

酣丫頭卻以為他們倆之間有著青梅竹馬、日久生情的基礎,轉瞬間就變了臉色——明擺著告訴他,我不高興,大小姐我不高興了。

言有意瞧在眼里,卻沒多作解釋。

說也奇怪,從前在現代那會兒,他但凡見到個上司,不論那人是現官還是現管,他都縮手縮腳像個龜孫子似的腆著臉撿好听話甜死人家。沒料想到這作古的清朝,獨獨在酣丫頭面前,他可以沒大沒小,全無顧忌地說著想說的話。

他越是這樣,她越是生氣,「喂,言有意,我是漕幫的大小姐噯!誰不讓我三分,你居然敢惹我生氣,你還想不想在這兒干了?」

「是是是,你是大小姐,我惹你生氣是我不對。」

他一副哄小孩子的口氣顯然沒有把她哄高興了,只是火上澆油罷了。酣丫頭拽著言有意的袖袍又甩又拉,發泄著心中的不滿,「我喜歡你,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蒼天啊大地啊眾神啊,他是在一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嗎?為什麼她比年的女孩更愛把喜歡掛在嘴邊上?

全當是個玩笑,沒听見!沒听見——

他就是這樣,每次一說到關鍵地方就裝聾作啞,酣丫頭跳起來揪住他的耳朵,對著他的耳朵根子大喊道︰「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一陣耳鳴過後,他只覺得頭有點暈,任何聲音傳到他耳中都是嗡嗡亂響。朝酣丫頭擺擺手,他裝听不見,閃人先。

阿四遠遠地就看見這兩個人一個追一個跑,在漕幫里旁若無人地干著百年後的人才敢干的事——小男生小女生愛玩的感情游戲。

不過……看上去,還真讓人有點羨慕呢!

可惜她沒工夫陪他們玩,還有個麻煩像尊石獅子似的擺在漕幫的大門口,等著她去解決呢!

「王大人,還沒走呢?」

阿四提著食盒站在他面前,王有齡呆滯的目光停在她那雙在清朝男人看來巨大無比的大腳上——都說小腳絕美,他卻覺得她如船般的大腳也煞是可愛,起碼她站得穩走得快,不像采菊跑幾步都得找根柱子扶著歇會兒。

阿四沒注意到他專注的眼神,只顧將食盒里的菜一碟碟放到石階上,末了還有兩壺酒,一壺遞給他,一壺放在自己手邊。

王有齡看糊涂了,「這是干什麼?我們要在這里喝酒吃菜嗎?」

「有何不可?這月色正濃,咱們聊到酣暢之處,對酒當空,豈不快哉!」她直接將酒倒進自己的口中,不用酒杯,這酒壺喝起來甚是暢快。

丙然是漕幫中人,豪爽大氣,王有齡有樣學樣地喝了兩口,「這酒的味道好奇怪,我從未喝過。」

「這是紅酒,用葡萄釀制而成——洋人的玩意。」準確說是法國人的玩意。

王有齡驚訝不已,「阿四大管家怎會了解西洋人的東西,家中從前是跟西洋人做生意的?」听她的口音並不像沿海那邊的人啊!

阿四真假摻半解釋著自己的家族背景和高深莫測的來歷︰「從前我倒是常喝,爺爺還曾逼著我學習紅酒文化,以備日後進入上流社會,或與外國商人打交道時不露怯才好。」爺爺斷不會想到,她跟外國人倒沒打多少回交道,轉瞬就跟清朝人做起了買賣,早知今日,當年該學白酒文化的。

「怪不得總覺得阿四大管家氣質不同尋常,原來出身非凡啊!」

王有齡連連稱贊,阿四但笑不語——若讓他知道自己在和一個一百多年以後的人說話,他怕是連稱贊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吧!

月上當空,酒喝了不少,菜他卻一口沒動。阿四知道他是心事太沉,壓得他的胃里吃不進任何東西。

她坦然勸了兩句︰「王大人,你這樣干坐著,也籌措不到糧草,不若吃飽喝足,一覺睡醒,頭腦清楚了說不定還能想到解決之道。」其實她心里清楚,這事若漕幫不出面,根本無解決的可能。

他又何嘗不知呢?只是——「我在黃大人處簽了委札,此事辦不成,別說我這好不容易補上的官當不久,就是我這項上人頭能不能保得住都難說。我也想吃飽睡好,可一覺醒來又如何呢?還不是得坐著等死。」

他接連又是一嘆︰「現在想來,那麼些日子,到頭來還是沒有花錢買官前,守著祖上那點薄產過的清閑日子最為舒坦。花開的日子賞花,魚游的日子戲魚,下雨的時節寫詩,飄雪的日子作畫——何等美好,何等悠哉。我做什麼要自尋死路,涉足官場啊?」

闢場那些是是非非,為下官為大人為老爺之道,他根本不懂,也不屑于去懂。到頭來,只做了幾天官,便眼看著要賠上性命去見祖先了。

他這不是做死嘛!

「人哪,就是這麼奇怪,一個個擠破頭想當官,當了官又覺得還是做個平民老百姓來得輕松自在。自作孽!自作孽啊——」

酒一口來詩一句,他對月長嘆︰「青樓綺閣已含春,凝妝艷粉復如神……」

「細細輕裙全漏影,離離薄扇詎障塵。」阿四輕聲接了下句。

「你懂詩?」他以為這世上的女人或不識字,或識字如采菊,只懂《女誡》、《女訓》之類。

阿四笑笑,「以《閨怨》入詩的,古往今來有很多,王昌齡的這首我最喜歡。」一杯酒對月而敬,她接下去念道︰「樽中酒色恆宜滿,曲里歌聲不厭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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