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燕欲飛先繞棟,黃鶯始即嬌人。」
「撩亂垂絲昏柳陌,參差濃葉暗桑津。」
「上客莫畏斜光晚,自有西園明月輪。」
二人你一句來我一句,對完了整首《閨怨》,酒卻正酣。
「你上回在我家,勸順官別把五百兩銀子借給我去補缺的時候,曾對采菊說過一首詩︰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他醉眼惺忪地瞅著她,臉頰微微泛紅的阿四煞是好看,「你若有夫婿,你會讓他去找官做嗎?」
「不會。」阿四斬釘截鐵。
她從未要求韋自勤必須出將入相,甚至未曾要求他幫集團賺進多少錢,她要的不過是他安安穩穩地愛著她,平平常常地過著他們倆的日子罷了。
可即便如此當她最後一次和他為行賄一事發生爭執時,他仍說,他之所以知法犯法行賄省柄土局副廳長,完全是因為她給了他太大的壓力,讓他覺得一定要拿下大學城附近的土地。
她不知道在相愛的這條路上,她究竟哪里做錯了,她卻知道她給他的愛變成了錯,全都是錯。
醉眼迷離,阿四眼中的王有齡那張本與韋自勤極為相似的臉龐漸漸重合。她心頭一熱,身子前傾雙臂無意識地攬住了他的肩膀。
「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我?為什麼明明是你不愛我了,還說全是我的錯?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夠好?你告訴我,我可以改啊!為什麼你一句話都不說,調頭就去找湘姐,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當真以為我是傻瓜,你可以瞞著我直到永遠?你說話啊!你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說話?」
她一邊推搡著他,一邊喊著在酒醒時她斷不會說出口的怨與恨、情與痴……
王有齡醉得厲害,雙眼一閉,耳中雖闖進她的吶喊,腦子卻全當是在做夢。他只是攬著她,久久地攬著她,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而這一切恰巧被剛從廣州跑船回來便急于來向阿四大管家匯報買賣情況的胡順官看個正著……
「這趟去廣州,我們買回了幾船洋貨。跟大管家預計的一樣,貨還沒卸,這邊的洋行就下了訂,急著買這幾船洋貨呢!」胡順官滿面堆笑地跟大管家說著這趟廣州之行,「我們照大管家的交代在廣州最熱鬧的大街小巷、秦樓楚館、酒樓茶館都貼滿了您給的那些名曰海報的東西。除此之外,我還親自登門拜訪了廣州很多大的商行,向他們介紹了我們漕幫的情況,也遞了名帖,已經有幾家商行同意日後凡是送達杭州的貨都交給我們漕幫來運。」
阿四點頭稱好,心里卻暗自嘆息︰胡雪岩不愧是胡雪岩,經商手腕果然非同尋常。即使身為漕幫一個小小的跑船,都有本事想辦法拉客戶,日後若獨立門戶成就大業,那聲勢必不可小覷。
看來,胡順官就是日後的胡雪岩,她的懷疑不會錯。
「你做得很好,我會跟威爺說,年底的時候多派你一點花紅。」要是漕幫的弟兄個個都像他這樣,威爺和酣丫頭每天躺在床上等著數黃金就成了。
鮑事說完了,胡順官吞吞吐吐猶豫著該不該說那些私事。想了想,還是多嘴說上幾句她不愛听的話吧!
「大管家,我下面要說的話,你听了別生氣行嗎?」
「你別說好了。」阿四一句話堵住了他的嘴,「明知道你說的話會讓我生氣,何苦還要說呢?索性別說得了,我自然不會生氣。」
「這……」
這下子可麻煩了,被她這麼一頓說,他是想開口也難,注定不開口。可這些話要是不說,擱在心里頭他也難過,怎生是好呢?
既然她不听,換個人听效果也一樣,他決定親自上門找另一個人說道說道。
就這樣,胡順官邁進了王有齡的衙門。
再見面,官是官、民是民,胡順官進門後便拜下去,「王大人……」
「這話是怎麼說的,誰拜也不能叫你拜啊!」王有齡趕忙攙了起來,「要不是順官你當初不顧前程借我那五百兩銀子,我至今仍坐在家里敗家呢!」
說到這事,王有齡滿心愧疚,「要不是因為我的事,你也不會被錢莊趕出來,也不會因為此事,斷了在這一行當的名聲,落到在漕幫幫忙。」
「漕幫也挺好,能學到很多東西。而且漕幫的活也不全是出苦力,我這回去廣州就聯系了很多生意,這也讓我大開眼界。」而對他委以重任,讓他大開眼界的那個人卻正是他來此的目的,「那個……王大人,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阿四大管家她……你跟她之間怕有點誤會……」
听他提起阿四的事,王有齡連呼吸都變得沉重,「那不是誤會,她說的全是事實。」
「什麼?」胡順官眼楮都快瞪出來了,難道他們倆當真互相傾慕,並非是阿四大管家將他當成了從前所愛的那個男人?
王有齡連連點頭,「籌措糧草運送到上海一事的確充滿危機,若拉漕幫入伙怕是害了他們啊!」
「啊?」這都是哪壺對哪壺啊?胡順官完全接不上話來,「王大人,您說的到底是什麼事?」
「怎麼?順官,你還不知道嗎?」王有齡正愁逮不到一個出主意的人,他來得正是時候,順官一直四處跑,見識多,頭腦好,王有齡忙抓著他想辦法。
王有齡將自己如何接下委札的事從頭到尾詳說了一通,話未落音,胡順官的眉頭已鎖得鐵緊。
「今年江浙一帶的漕米尚未收齊,運河河道也沒有疏通,加之河面上不太平,在時限之內運送漕米到上海,這……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胡順官話一出口,王有齡就頹然地倒在椅子上,「你說的話,怎麼跟阿四講得一模一樣?」這該叫英雄所見略同?還是他的處境實在到了無可挽救的絕境之地?
「這麼說,我索性遞上折子,向朝廷自動請罪算了。」
「你此時自動請罪,朝廷怕要加你個擾亂軍心之罪吧!屆時不是你一人受牽連,九族之內怕都不好過。」胡順官此話可一點都不夸大。
朝廷與太平軍咬得正緊,若在此時公然向朝廷遞奏折,聲稱糧草無法及時運送到上海,連將士的肚子都填不飽,軍心還不大亂?朝廷還不大亂?國家還不大亂?
王有齡听得心驚肉跳,一雙小腿肚子直打哆嗦,恨不能暈倒算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又不能拖著不給辦,你說我還能怎麼辦?」
第六章官商勾結(2)
「辦法倒不是沒有。」
胡順官一句話如一線生機讓王有齡自雷電之中看到了曙光,他趕緊附耳過去。
「干嗎非得收江浙一代的漕米以做軍糧呢?何不直接拿錢去滬上買,直接運到官軍手中。這既避免了收糧難的局面,又略過河運,省去了許多麻煩不是。」
「咦,這倒真是個好主意,我怎麼沒想到呢?」王有齡愁眉漸展,「可這買糧的錢從哪兒出?買了糧還是得運到官軍手上啊!」
既然出了這麼個主意,胡順官就把當中諸多關系考慮得當了,「錢可以以官府的名義向錢莊借,有了官府作保,錢莊圖那些利錢,絕對會借。據我了解,信和就拿得出這筆買糧錢。至于在上海的運輸問題,你大可以托給漕幫,只是上海內的運送,途中比較安全,不擔什麼風險,他們樂于接這筆生意。」
話雖如此,有了前一次貿貿然接下委札差點丟了性命的教訓,這回王有齡考慮得可就多了,「朝廷那頭會同意嗎?這可是以官府的名義跟老百姓借錢……」他指指天,「上頭要是知道了,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