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當家(上) 第21頁

他今日前來,目的不純。

「你有事要跟我說?」吃了塊魚肉,阿四眼也不抬地說道。

胡順官眉頭一擰,本想吃完飯再談的事看來是掩不住了。她太聰明,錯就錯在太聰明。

「是,我是有事想跟你說,其實是這麼回事,那個……」

「你想跟我說,你準備離開漕幫,借著王有齡的勢力開錢莊——對嗎?」

她輕描淡寫幾句話說得胡順官心頭一沉,「你是未卜先知,還是神仙轉世?怎麼一猜一個準呢?」

廢話!他那點事全寫進經濟管理課本里了,她要是還記不住,不是白交那些學費了嘛!

「其實,你本不用來找我的,辭工而已,去二管家、三管家那里打聲招呼就得了。何苦來我這兒費事呢?」

「我……我……」我就是想臨走前再來看看你——這話他斷說不出口。

她卻有話要對他說︰「胡順官,你相信我嗎?」

「呃?」他下意識地點點頭,「信,我知道你不是一般女子,我信你。」她非尋常女子,在他心中她更是非比尋常,不尋常地讓他不敢靠近,怕隨意的踫觸毀了她的不同尋常。

「那我就跟你說句話——當你和王有齡合作,你會大富,他會大貴。但,你們都會因此而不得好下場——你可以當成我在危言聳听,也可以全然不信,我言盡于此。」

胡順官撥弄著碗里的米飯,沉吟片刻後淡然開口︰「就算結局如此,我還是會繼續走這條路。」

「為了錢?」財富的確是吸引人的東西,尤其是天下首富,能載入史冊,更比尋常人活十輩子都強。她憨笑吃吃,「這個問題問得有點蠢。」

他卻緊跟了句︰「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錢。」

這話是怎麼說的?

「錢是個好東西,我想賺錢,賺更多的錢,可賺錢不是最終目的。」

他那憨厚寬達的背後有著鮮為人知的東西,名叫——

「我從農村來,從小幫人放牛喂豬,小小孩子眼一睜就開始忙直到天黑才能歇上一口氣,累得半死不過是為了糊口。

「十多歲上,托了多少人走了多少門路才有幸進了錢莊。侍奉東家、討好掌櫃,痰盂我端過,茶水我送過,狗腿子我當過,馬屁精我更是一直在做。我拼了命地努力為了什麼?不過是為了一口飯——阿四,你出身富貴之家,不會明白為了一口飯打得頭破血流,也不會明白沒有錢的人內心空蕩蕩的感覺——底氣不足你懂嗎?口袋沒錢,胃里沒糧,窮人的底氣從來就是不足的。

「後來,我好不容易做上跑街,每天放債追債——有錢的是大爺,沒錢的連孫子都不如——人情冷暖我看得多了。我深知錢是個什麼玩意,沒錢的人,錢是祖宗。有錢的人手里攥著巨額財富,等這錢到了一定數額,它便不再是錢,不過是數目字罷了,可它卻代表著一個人的身份地位。

「有了這身份地位,你可以做很多你想做的事。做那些事不一定需要錢,卻需要錢所累積起的權力,還有……自信。」

阿四蹙眉深思,若真如他所說,她的困惑,她的煩惱為何不能用億萬家財來化解呢?

有錢的人永遠弄不懂沒錢人的,沒錢的人永遠想不通有錢人的煩惱——人生的痛苦大抵在此。

她涼涼地打量著他,良久丟下一句︰「你以為賺了萬貫家財,做上天下首富,你便有那般自信?」

「我不確定我是否能贏得萬貫家財,我也不確定有了錢我是否會自信灑月兌。但我知道,唯有財富能讓我鼓起勇氣,給一個奇女子我想給的,我能給的全部。」

胡順官辭工一事很快傳遍幫里,言有意二話不說,丟給阿四一句「我跟著胡雪岩去了」收了包袱便離開了漕幫。

全部家當往胡順官面前一放,言有意就差管他叫親爹了。

「爹……不!胡大哥,我是跟著你進漕幫的,如今你離開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我自當跟你一起離開。」

「可你在漕幫做得好好的,怎麼能說離開就離開呢?」他若離開,阿四在漕幫可真是連一個可倚靠的人都沒了。

漕幫是男人的天下,酣小姐身為威爺唯一的女兒,又是漕幫日後的掌舵人,那些男人自然忌憚她幾分。阿四不同,她在漕幫沒有根基,又是威爺和酣小姐之後漕幫的第三把交椅。她一個女人,半點武功不會,憑什麼壓在這些男人頭上?

加之她平日少開笑臉,做事一板一眼,不留情面。多少人背地里等著看她的笑話,多少人恨不能取而代之。

她即便再能干,也只生了一雙眼楮兩只手,如何防範得過來。有言有意這個男人在她身邊守著顧著,多少總好一些。他若是再走了,阿四可真成了孤軍作戰了。

「有意,我的錢莊尚未建成,不若你暫且回去,等他日錢莊有了些起色,你再隨我好了。」

言有意才不會輕言退呢!這尊財神爺已經擺在了他面前,他要是還不撲上去,他才是傻瓜呢!

「胡大哥,不管你說什麼,我是跟定了你。就是讓我跟你後面跑腿打雜,我也願意。再說,錢莊的成立也需要人啊!這個時候我不幫你,誰幫你?你可是我的恩人啊,這會子我不幫你,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他話都說到這分上了,胡順官再推辭就是傷人心了,他只能默默點頭,允了他的請求︰「我和王大人商量過了,錢莊起名為‘阜康’。鋪子也選好了,就在杭州城的清水街上,你得空便去幫忙吧!」

胡順官打心眼理說句實話,撇開阿四的關系不說,言有意的確是經商的一把好手,有他相助,阜康如虎添翼。

至此起,言有意正式改弦更張,做了胡順官的下屬——在阿四看來跟當她秘書時一樣狗腿。

漕幫少了言有意,原本想派給他去干的活落到了阿四身上。幫里本就是一些大老粗,做些賣力氣的活還行。動真格地開拓市場,發展業務就全指不上了。

阿四盤算了一下漕幫現在的業務,幫人跑船賺得全是辛苦錢,且利潤不大。拿著這些年積攢下的銀子,再借著漕幫于亂世中四通八達的水路網絡,倒是真能做些大事業。

上回幫豐盛行運送生絲的買賣便讓阿四見到了商機,如今從農戶手上買生絲價格低廉。轉手販到廣州賣到洋人手上,便能賺上一些,只是洋人拼命壓價,利潤空間不大。如果能抬高賣給洋人的收購價,這當中……大有可為。

她跟威爺商量了,由酣丫頭出面,盤下豐盛行的買賣,盤下整個江浙一帶的生絲生意。

兩個女子著男裝進了豐盛行,程當家的已恭候良久,見到阿四大管家又是作揖又是拱手,「真是不好意思啊,大管家,今天怕是要害你白跑一趟了。我這豐盛行暫不賣了……不賣了……」

「這話是怎麼說的?前幾天大管家已經來跟你說好了,你都已經答應賣給我們漕幫,就差今天簽字畫押,我今兒個抽空來跟你辦交接,你倒耍起賴來了?」酣丫頭平生最恨這出爾反爾的人,揪著他的衣領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下去。

程當家的哪里見過這般凶悍的女子,要不是早听聞漕幫酣少爺是女兒身,他還真把她當作了男人——跟威爺一樣的莽漢一名。

「酣小姐,酣小姐有話好說,莫動手!你千萬莫動手啊!」

阿四將程當家的從酣丫頭的虎掌下救出,她不要他的謝,但要他一句話,「程當家的,你跟我說句老實話,是不是有第二家要頂你這豐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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