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看他支支吾吾,阿四心中有了數,「程當家的,你這豐盛行勉強維持了幾年,我漕幫來買,你千恩萬謝,何以突然又來了買家,你沒懷疑過其中有詐嗎?」
被她這麼一說,程當家的頓時慌了神,口不擇言道︰「這阜康的確是新開的錢莊,連東家的面我都沒見過,不會當中真有什麼蹊蹺吧!」
酣丫頭憨然一笑,「原來,這從中作梗的就是新開的阜康錢莊。」
阿四听聞卻再也笑不出來了,因為這阜康錢莊不曾露面的東家不是旁人,正是胡順官,日後又名胡雪岩。
第七章獨立門戶(2)
「言有意!言有意!言有意,你給我出來!」
阿四回到本屬于她跟言有意兩個人的簡陋小院,推門喊了許久,他才從柴草堆里鑽了出來——清朝為什麼沒有自動打火的灶台呢?每次生火都費了他的老勁,真想趕緊賺足了錢,住進有丫鬟、老媽子伺候的大宅院里,才好擺月兌了這生火的痛苦。
見著她,他滿心疑惑,「阿四?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說最近漕幫事務繁多,你得留在幫里加班,就不回來了嘛!」看她眼楮盯著灶台,他忙擋在前頭,「你別盯著我的晚飯哦!我可沒做你的份。」
「誰惦記你的晚飯,我有事跟你說。」阿四也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說了,「我問你,是不是你要收購豐盛行?」跟他說話不用客氣,現代話照搬全上。
「那哪是我的主意?我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啊!收購豐盛行要多少錢哪!我上哪兒拿去?」他要是有這個錢,早獨立門戶了,還給別人打工,賺那個辛苦錢?他又不傻。
阿四由此得出結論︰「那這事就是胡順官的想法?」
「東家說,他上次去廣州看到了生絲買賣上巨大的利潤,他想收購豐盛行拿下江浙一帶的生絲買賣。」
他的想法竟跟阿四如出一轍,她不知該笑還是該惱。阿四無意識地玩弄著頸項上的祖母綠,深感跟一代巨富商賈做對手,壓力頗大,「他不知道豐盛行已跟漕幫談得差不多了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東家要我去談,我自然要盡心盡責,盡可能地把豐盛行拿下來。這好歹是我進阜康的第一件活,不做漂亮了,日後我可怎麼服眾啊?」言有意肚子正餓得慌,一邊生火做飯一邊跟她閑聊正事。
眼見著他好不容易生著了火,幾把柴火一加,火如豆跳躍,眼見著就快不行了,言有意又是吹又是扇的,忙得不亦樂乎。
阿四冷眼瞧著,也不幫忙,嘴里卻仍嘀咕著︰「我不相信胡雪岩專干那種撬人牆角的買賣。」以一代名商巨富的手腕,斷不會干這等丑事,否則他雖能賺錢,卻賺不了大錢。
言有意哪里曉得她心中的想法,一個勁地坐在火堆旁自以為是,「大商人必有大手腕,我想胡雪岩下一步定會壟斷這一代的生絲,這樣才能跟洋人談個好價錢。阿四,漕幫向來不是經商,只是販運,你還是斷了做生絲買賣的念頭吧!」
他不過剛離開漕幫,就不盼著老東家來點好了?阿四憤而怒道︰「你以為獨家生意好賺錢?我告訴你,生意向來是做得越大越能攬錢。杭州若只得你一家經營生絲,便形成不了大的市場,沒有大的市場做背景,你一家的生絲如何跟蘇州、上海、雲南、四川的絲錦緞綢相抗衡?你能發什麼財?」
「那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說她!阿四指著言有意的鼻子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是不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你試試便知道了。言有意,今天我還就告訴你了,我之所以能當集團,而你只能給我當秘書,我比你多的就是這一點點的……東西!」
她那不可一世的表情激怒了言有意,讓他很想揮拳頭揍下她滿臉的自信。拳頭,他是不敢揮的,可他有更狠的手段打擊她的信心。
「我的烏四小姐,你是比我厲害!你是高等學府的,你是大家族的千金大小姐,你是排名全球五百強集團的——你多厲害啊!可你厲害有什麼用?身為女人,你連個真心愛你的男人都沒有,你還驕傲個什麼勁?」他一邊扇風一邊說,風越大火越大,他說得越來勁。
「言有意,你說什麼呢?」火苗躥動,阿四心頭的大火也熊熊燃燒起來。她火大地拿起灶台邊的一瓢水就倒進了火里,言有意辛苦生起來的一爐火徹底熄滅了,這潮濕的爐灶怕是好幾天都紅火不起來了。
眼見著辛苦半天起的爐火被她一瓢水澆滅了,言有意心頭的火也跟著燃了起來,「我說什麼?我說韋自勤愛的根本不是你,而是你堂姐——不是你,是你堂姐!」
阿四走了,二話不說收拾起留在小院里的全部家當走了。
言有意一改從前唯有睡覺時才回小院的習慣,只要有空就賴在那里,找個小板凳往院子里一撂,他的目光始終是盯著門外的。
原本以為她只是在賭氣,原本以為她氣過之後還會回來和他講和,原本以為他們會在不經意間相遇,一個微笑過後又是他鄉見故人的溫暖。
然,事實一再地告誡他︰那,只是你的以為。
阿四走得決絕,再沒回過這間小院,言有意無數次地在街上尋找著熟悉的身影,終是未見到她。
明明就待在一座城里,漕幫總堂和阜康錢莊分明就隔著兩條街,可他們卻像一個留守在年,一個被丟到了清咸豐年間一般,再未見到對方。
他甚至以為他們此生都無法再見,就在此時,有個人進了阜康的大門,讓他和阿四之間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轉機。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引發他和阿四之間矛盾的豐盛行老板程當家的。
「您怎麼來了?找我們東家?我這就給您叫去!」言有意差了人好茶好臉地伺候著程當家的,自己親自在旁陪著,直到管家請了胡順官出來。他連忙起身引了來,「東家,豐盛行的程當家來了,您去應承幾句。」
胡順官正在親自理賬,听聞程當家來了,慌忙迎了出來——頂下豐盛行的買賣談到半道,他這時前來,料想必有大事。
「程當家的,有什麼事,您派個小廝過來招呼一聲,我自當親自前往,怎麼好勞您大駕呢?」
「我說胡老板,今兒個我是為談正事來的,您的一番客套大可以收起來,咱們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當面鑼對面鼓地把話講清楚嘍!」
听程當家口氣不善,胡順官多賠了些笑臉,心里也多留意了幾分,「您說!您有話盡可以說。」
「今兒來,我不說虛的,也對你說句實話。豐盛行這幾年勉強維持,錢賺不到幾個,我整天跟著那些桑農、蠶農,還有洋人跟前周旋,心倒累得有幾分死了——這是杭州城里人盡皆知的事,我想瞞也瞞不住。」
略喝口茶歇歇氣,程當家心中的郁結看來是存了好久,今日是不吐不快。胡順官也不拿話抵他,靜听他說下去。
「好不容易漕幫的大管家看中了我這買賣,眼看著拿上那筆錢,到鄉間置幾分薄產,我就可以過幾天清閑日子。好嘛!你派了人來,說是要給更高的價,想頂下我這份買賣。我到底是生意人,想賺更多的錢是人皆常情。我推了阿四大管家的情面,等著你來跟我談生意。這阿四大管家是走了,可你的人也不來了,這一拖就是好些天——你這不是拿我開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