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在這里打馬虎眼,每回跟她談遣風的事,落到後來都是這個結局,罷月已經領教了她四兩撥千斤的功夫,懶得再與她計較。
她得想法子自己解救遣風,她一定能想到法子。
滄江九年,三月二十七,宜安葬,忌進人口。
斜日將一疊冊子撂在遣風的手邊,「你先看看吧!」
遣風細細看完,這些冊子是西南各地的官員上報,近日來有一個為客鄉的黑衣組織,專門搶劫官銀官糧,現已盤踞西南邊陲某重鎮自立門戶,大有分割革嫫之勢。
看完了,遣風原封不動地放回到主子的書案上,主子的意圖他已領略。
「這就去查此事嗎?」
斜日點頭稱是,「王兄病重,此事不宜張揚,你一個人悄悄地去,不用動手,一路上看到什麼回來告訴我便是了。」
遣風領命而去,離開宮的時候路過罷月住的殿宇,他的腳步略頓了下。
要告訴她,他又要出宮了嗎?若不說,她定是日日窩在他的小院里等著他的歸來。可若說了……
若對她說了,他斷是出不了這座宮門的。想了片刻還是罷了,他健步向前,朝宮外而去。
連著幾天策馬而行,終于趕到了西南邊陲小鎮,一身黑衣趁夜色潛入那座看上去有些年頭的古鎮。
飛身上了小鎮的至高點,遣風眺望底下——
乍看去,這座古鎮與革嫫其他地方的鎮子並沒有什麼不同,除了古舊了些,還是如尋常一般。幾盞柔和的燭火,一戶戶入夜而眠的百姓。
他沿著屋頂朝小鎮深處而去,九轉十八繞之後,他發現了一座龐大的院落,還有熟悉的紅漆大門。
記憶從歲月的深處慢慢覺醒,他恍惚之間想起了什麼,可有人顯然不願給他太多留戀過往的機會。
一柄長矛豎在了他跟前,利刃直索他的咽喉,稍一向前,他這條小命便了結了。
到底是血雨腥風里一路模爬滾打闖過來的,應對突發的生死之險早已是遣風常做的課業。
彎刀在手,他稍稍偏過身子,讓自己有了全身而退的可能。再抬起頭順著長矛朝它的主人望去,他呆了,握著長矛的人更是傻了。
「遣風?你是遣風?你還活著?」
一連串的疑問自那身黑衣中傳出,遣風卻沉默地盯著那支他再熟悉不過的長矛——西陵家的男兒自幼年起便要習長矛之術,祖上更是傳下陣法,將一支長矛使得虎虎生威,讓敵人聞風喪膽。
他幼時也使得長矛,只是初學,未見精髓。之後便進了宮,直到斜日將他送出宮,換上黑衣之後,有人教他使彎月刀。
因為刀,殺人更為便利,如他手中這把。
趁著對方閃神的工夫,遣風手中刀已出,橫在敵人的頸項之上,他們互掐著對方的命脈。
顯然,站在他對面的那個黑衣人沒料到他會出手,連忙放下了手中的長矛,一個勁地對他招呼︰「遣風,你是遣風對不對?你還認識我嗎?我是你小叔叔——西陵客啊!」
西陵客,西陵德的弟弟,西陵家嫡系老——這些是遣風從史館里看到的記載西陵家族譜中所顯示的,也是他現如今對西陵客這個人唯一的印象。
他的眼神顯示他認得他,沒有全然忘記他,這個認知讓西陵客欣喜不已。
「遣風,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你……你當年在王宮中不是被先王殺了嗎?」
遣風只是不語,靜默地看著那個自稱是他小叔叔的西陵客站在原地一會兒激動不已,一會兒興奮難平。
「你怎麼會找到這里?你是听說了什麼,還是只是踫巧路過?遣風,告訴小叔叔,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這座小鎮受你控制?」
遣風赫然開口,問的卻不是西陵客想知道的。見到原以為故去多年的親人的喜悅沖散了他的謹慎,他只是訥訥地點著頭,「數年前,先王打算徹底滅掉西陵家之前,我就帶著一家老小遷移到此地。這些年一直是隱姓埋名,積蓄力量,伺機而動。」
「這段時間你們又是打劫官銀,又是囤積糧草,大有放開手腳準備大干的意思——你認為現在是爆發的適當時機了?」遣風略移開刀鋒,這樣說起話來也便宜些。
西陵客以為他漸漸記起了親人,更是將西陵家的近況逐一說予他听︰「這些年西陵家在逐漸崛起,這兩年王上病重,革嫫朝政大事由斜日殿下主持,我覺得是時候還西陵家一個公道了。」
「公道?什麼公道?」遣風滿目茫然。
「當年先王以西陵家謀反為由,逐步削弱西陵家的兵力,乃至最後的趕盡殺絕。我帶著西陵家後人隱姓埋名,藏匿在這邊陲小鎮上,就是為了等待時機重新恢復西陵家昔日的榮耀。」
挑起眉,遣風追問︰「榮耀?如何恢復西陵家的榮耀?是要現在的王上給西陵家正名,還是重新封賞?」
「當今王上將軍政大權全都交給了斜日殿下,若能控制她,何愁西陵家不重新崛起?」
他話未落音,遣風的刀風已劈向他,若非西陵客功夫了得,迅速地抽身跳開,此時他已人首分離,生死兩重天了。
「遣風,你……」
「奉殿下之命來查客鄉組織盤踞小鎮的真相。」
不再多說一個字,遣風已出手,刀刀狠毒,直取西陵客性命。
從一開始的絕對不相信,到出于自衛長矛開始積極防御,在西陵客的心中僅是一瞬間,于他卻是漫長的千回百轉。
先是沒料到以為故去多年的佷子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後是想不到遣風也是一身黑衣,再是萬萬想不到,他這身黑衣竟是為了西陵家的仇人——先王的女兒,當今執掌朝政的斜日殿下而穿。讓西陵客死也想不到的是,遣風的出手,是為了斜日殿下來滅自家人。
在自救的同時,西陵客還不忘分神跟他講述血脈親情、五綱倫常。「你瘋了嗎?我是你小叔叔,你是西陵家的人,你怎麼能為仇人滅自家血脈?」
遣風卻絲毫不見留情,仍是刀刀直逼他的要害。
他這是逼西陵客下狠手啊!他急得大叫︰「遣風——」
「我的命是殿下的,哪怕我只剩一口氣,也要為殿下效命。殿下要滅西陵家余孽,我的刀便要西陵家流盡每一滴血。除非我死,否則便是西陵家滅亡。」
他的話比他手中的刀更狠更絕,听得西陵客雖未受傷,卻痛到了骨子里。西陵家殘留的血脈本已無幾,卻落得自相殘殺的下場,有什麼比這更讓親者痛仇者快的?
想至此,手中長矛不再留情,幾番起落,西陵客始終想先制住遣風再說。他的疏漏給了遣風絕佳的機會,尋著空隙一柄彎月刀已露刀鋒。
注定是要見血方休的。
第四章鼻肉恨情
回來了!他到底是回來了!
必上院門的瞬間,遣風癱倒在地上。久已等候在屋內的罷月見此情景,慌得跑過來,遠遠地望著他一身血漬,她害怕得不敢踫觸他。
「你受傷了?」
「……不是我……不是……」
他喃喃自語,眼楮依舊沒有半點神采。回來這一路他都如同陷入夢里,根本不知身在何處。
「這是西陵家的血,我的身上沒有西陵家的血,我不配……我不配做西陵家的人……西陵家是赤袍貴族,我是見不得光的黑衣人……我是見不得光的……見不得光的……雜種!」
「遣風,你怎麼了?」罷月先扶他進屋,瞧他神色不對勁,她索性先將他放著,兀自伸手解開他的衣襟,為他檢視身上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