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一闕 第25頁

同樣反剪的雙手,斜日的手中空無一物,而罷月的指間卻拿捏著從斜日手里奪過來的紫玉珠。

寢宮之中除了他和她再無旁人,宮人都被她遣出去了,這里只留下他同她做伴就好。

其實,她想要的一直就只有這麼多而已。而如今,連這麼點希冀也成了她的奢望。

想她革嫫女主富有天下,可她連一點點回應都得不到。

幾年了?她守著他幾年了?她的付出歷歷在目,他為什麼就能裝作看不見呢?

哀著那床冰冷的錦被,幾年下來她著實有些累了,「她回來了,你該去斜陽殿守著,還跟我來這里做什麼?」

「我應了你要守在你身邊,自然是說到做到。」他低頭站在她的床前,守著規矩不敢近身。

她卻只是淒涼地不住搖頭,「這時候還說這些話誆我,沒有必要啊!她回來了,你親自認下了她。你一直在等在盼的主子安然無恙地回來了,你該欣喜萬分才是。快去守在她身邊,跟她商量著怎麼對付我,怎麼把她扶上女主的王位才是啊!」

她這是故意拿話激他,他听得出來,「你氣我當眾認下斜日女主,是嗎?」

「她本就是真真正正的斜日女主,你不認,早晚她也會回宮進駐斜陽殿,我氣你又有何用?」

她只是希望無論何時何地,面對何人,發生何事,他都能不問緣由地站在她的身邊,就像她信任他一般守護著她。可是她知道,他的這份信任早已交托給斜日,沒有她的份。

那麼,這麼些年她的付出都到哪里去了?

自懷袖中拿出一包藥粉,她取餅桌上的酒,將藥粉倒了進去。

「知道這是什麼嗎?」她自問自答,「毒藥——五年前,我看著斜日喝下的那杯梅子酒里就放了這東西。五年前她沒死,你猜,五年後,她會不會死?」

她的手慢吞吞地搖晃著那瓶酒,笑得好甜美好天真,她又回到了那個與世無爭,整日在宮中惹事生非,等著斜日幫她解決麻煩的小妹妹。

遣風眨了眨眼,現在不是分神想其他事的時候。他、女主,還有她,他們都走到了懸崖旁邊,生死一線的緊要關頭。

「罷月,你罷手吧!」

他這聲勸听在她的耳中卻很怪異,「你是為了我才這麼說,還是為了救她才發出這聲嘆?」

「你們是嫡親的姐妹,何苦呢?」又是一嘆,將他積壓多年的郁結全都嘆了出來,「我知道,這世上我最沒有權力這樣勸你,我也知道你之所以會走到今天這步完全是因為我。可是罷月,今天在這里我只想勸你罷手吧!無論是為了她,還是為了你自己,都停止吧!」

罷月挑眉笑容滿頰,「若是我不肯呢?你會站在她身後與我為敵,還是站在我的身旁,無條件地支持我?」

這問題怕是連遣風自己都說不出答案。

就由她來幫他找到最終的結果吧!

將那壺酒塞到他的手中,她揚手推他出門,「你去,把這壺酒送到斜陽殿中,就說是我這個妹妹送上她最愛喝的梅子酒。」

又是毒酒,還要他去送,遣風不覺大喊︰「你到底想干嗎?」

她不妨對他明說了︰「斜日不是說自己失憶了嗎?那她一定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褪去那身無上尊貴的王袍變成一身白衣的平民。她聞到自己喜歡的梅子酒味定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若她執意不喝,那我倒要細想一想她為何要裝失憶騙我了。」她根本就是不給女主任何活命的機會——遣風還想再勸,她卻以縴縴玉指遮住了他的唇,「什麼也不用說了,若你誠心守護我一生一世就把這壺酒給斜日送去。不然,」她捻著那串紫玉珠鏈輕聲訥訥,「本主也是到了大婚之年。」

她要大婚?她要嫁人?她要另找人守在她的近身,夜夜噩夢之時另有一副懷抱將她納入其中給她無限溫暖?

每一個假想都幾欲將遣風逼瘋。幾年來她從不曾要求過他什麼,更不曾要他明確示愛。一夕之間她把話說到了決絕的地步,不是威嚇,她是真的下了決心。

酒捧在他的手心,分明是涼的,卻著實燙手。

他知道,終于到了抉擇的時刻。

「是你啊!」

仍穿著一身白衣的斜日親自打開宮門,見到站在外頭的遣風,悠然一笑,仍是那般平和,「我們在大殿之上見過一面,听他們說你曾是我近身之人?」

遣風低垂的腦袋向下點了點,手中那壺酒藏得更深了。幾年未見,所有對她的規矩他一刻也不曾忘記。單膝下跪,雙手行禮,「遣風見過女主。」

「起身吧!」她親自扶起他,「我不太習慣別人向我行禮。」

她笑得極謙和,不太像當年那個意氣風發,預備登基成王的斜日女主。可遣風依然感覺到她自深處散發出來的霸氣,那是只屬于她的王者之勢。

「女主近來還好吧?」

他本是隨口問道,卻問進了斜日的心口。她揮著手抱怨開來︰「好什麼啊?一點也不好。我每天困在這座宮殿里,這里不能去,那里不便走的。隨便走兩步,還有一大群的宮人、內官和侍衛隨侍左右,成天悶都悶死了。」

她以女主的身份進了宮,入主斜陽殿並不是這場王位之爭的勝利,反倒是困境的開始。她入了宮便進入了罷月的全權掌握中,說是請她好好在斜陽殿里養身子,其實就是軟禁。

若斜日女主當真沒有失去記憶,她絕不會甘願做一只困獸的。遣風相信他的主子是真的病了,完全不復從前的手段。他想勸罷月用不著防備斜日女主,可他知道她听不進去,她只想知道他到底站在誰的身後。

如今,他唯有勸說斜日女主了,「女主,您離宮吧。」

「為何?」她笑眯眯地問他,恬淡的表情完全不具任何威脅。

「女主,您曾對我說過這座王宮就像一副棺材,把大家都埋在里頭,遲早都得窒息。您曾說,若有可能您想離開這副棺材,哪怕做個白衣也好,只求逍遙自在。您或許什麼都不記得了,那由我來告訴您好了,這里待不得,萬萬待不得,您還是走吧!」

為了女主的安危,也為了罷月的今後,遣風懇求斜日離開王宮,永不回來。

斜日的全副注意力都瞄上了他懷中那壺酒,「這味道好熟悉啊!是我喜歡的梅子酒,對嗎?雖然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可還是記得曾經的喜好。你特意拿了梅子酒來請我喝?快快呈上,今日我要一醉方休。」

「這酒……」

不等遣風說完,她一把搶過那壺酒。酒已送到嘴邊,她又停住了,「這酒是你送給我喝的嗎?我別喝錯了,若人家要我還,這喝進肚子里的東西我可還不出來啊!」

遣風在主子面前從來不敢隱瞞,忙報︰「這酒是罷月讓我送給您的。」

「你是說女主啊?」斜日以酒壺輕輕敲打他的腦袋,「人家可是革嫫的女主,世間最最尊貴之人,你怎麼可以隨便叫女主的名字呢?該打!」

「何止該打,我根本該死。」遣風立于陰霾中,困于心境內如生如死。

斜日不理他面上的難色,拿起酒又是聞又是看的,「既然是女主送給我的梅子酒,那定要嘗嘗嘍!」

她說著已將酒送到嘴邊,緊要關頭遣風一把拉住了她,「不要!不要喝!」

斜日抿起唇角瞥過他,「怎麼?這酒喝不得?」

他支支吾吾,到底什麼也沒說。

「是我不配喝女主送上的酒,還是這酒壓根喝不得?」

她一再逼問,他只是不說。她不再跟他白費口舌,「既然你不說,那我可要品嘗這壺中的好東西了。不過在喝這壺梅子酒之前,我想跟你說句體己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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