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一闕 第26頁

「女主請說——」

「那日你將我的船推入急流,我從未怪過你。」

「……」

遣風愕然地望著面前一身白衣的她,半張著嘴說不出話。她沒有失憶?她記得往日一切的一切?

他不說?好,那就讓她來說吧!

拍拍他的肩膀,斜日悠然一嘆︰「我從未怪過你,因為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初衷是為了救我。」

雙膝一沉,遣風匍匐在她的腳邊,話語呢喃︰「主子——」

「當初我回宮之前要臨老九通知你,他說我此舉不妥,我告訴他,若這世上還有一人肯為我舍命,那就是你遣風了。」

「遣風讓主子失望。」

「你的確讓我很失望。」她拉起他,與他對視,「當日我三番五次警告過你,若想罷月平安一世萬不能助她掌權,你為何不信我話,不听我言?」

不是他要助她,是她一步步的堅持和執著讓他無法拒絕。

斜日一瞬間聲色俱厲——

「讓我替你說吧!你私心太重——你想借著罷月登上王位平你西陵家當年無法對人言的冤屈。你想借她的手還你西陵家昔日的榮耀。你以為這樣一來你就再不虧欠西陵家任何東西。可你又不想憑著自己心愛女人的力量恢復赤袍貴族的身份,那讓你這個男人覺得顏面盡掃。

「于是,你便以黑衣的身份站在她的身後,浪費著她大好的豆蔻年華和比王位更尊貴的感情——你不只是私心重,根本是卑鄙。

「這些話我是替罷月來罵的,你當她什麼都不知道,你當她什麼也感受不出來?她若還有什麼不知道的,那就是不知道你真實的身份。你連自己到底是誰都不敢對她講,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愛。」

「別說了,女主,您別說了。」他不想听,不想听她提及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出身。

他的心事沒有人比她更懂,早些年她不挑明是希望他能自己想開。幾年下來,連罷月那般洶涌的情感都沒能解開的糾結,她是不指望他了,還是由她親自動手吧!

「西陵遣風,我曾對你說過,你可以恨可以怨可以責怪天下人。可你沒理由否認自己的身世,因為事實如此,即便你不承認又能如何?」

她手無彎月刀,可句句都如這世上最鋒利的利器砍在他的心上,「明說了吧!罷月會落到今天無法收拾的地步全是因為你,可你又為她做過什麼?」

罷月……他的罷月……他的女主,他除了埋首于自己的卑微中默默守在她的身側,他又為她做了些什麼?

眼睜睜地看著她殺姐滅親,登上大位,離他越行越遠?

「我若是罷月,定要招大把大把的男寵進宮,讓你在旁邊看著我過得有多快活。」

可罷月不是她,她也沒有罷月沉在心頭化不開的那份濃情,只是她們都有放不下的人。她放不下的那一個不會正在青廬抱著女弟子滴口水吧?想想心頭就悶悶的,還是快快辦完這邊的爛事去捉奸才是正事。

見他六神無主,心緒縹緲,斜日趁機替他拿了主意,「你若真的在乎罷月,就听我令行事。若不然,我就當著你的面喝了這壺酒,你也好向罷月交差,外加……交心。」

「女主,您……」

不等他答復,斜日拂開他的手,大口大口飲盡壺中的梅子酒。

「好酒!還是我愛喝的那口味道。」

遣風慌得一把搶過那壺酒,忙著察看女主的情形,「主子,您可有哪里覺得不適?我還是叫醫官來看看您吧!」

斜日一邊暗嘆可惜了這壺好酒,一邊拉住他的手肘,挑眉望過去,「你真以為罷月會再次在這梅子酒中下毒?」

第十章眾叛親離

不過三月光陰,王宮中已是天翻地覆。

斜日女主白衣換赤袍,在二閑王和一干老部下的支持下重掌大權,勢力足可以與罷月女主一較高低。

她不知道從哪里弄了一名叫修竹的小子進宮,牙口還沒長全,性子卻沉靜機敏,一身青衣常侍于她的左右,很受寵愛。

他的出現讓罷月想不懷疑都難,入夜召了幾名黑衣人進寢宮,她吩咐了幾句要緊的話便讓他們去了。

黑衣人走後,他方才現身,雖然他早就站在殿外等候良久。

「你派人去查修竹的事?」

「你從不過問政事。」她拉他坐到她的身旁,再無半點女主的尊貴。攥著他溫良的手心,她百無聊賴地玩弄起他垂在肩頭的黑發。

他自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發,順道跟她保持一點距離——太近了,他怕。

「罷月,收手吧!別管什麼修竹或是其他人了,跟我離開王宮出去轉轉好不好?天下之大,你卻從未見過宮外的天空,想想不覺得遺憾嗎?」

她鑽進他的懷里,用力地吸著他身上的味道,只屬于他的味道,「遣風,等我解決了斜日的事,咱們再暢游天下也不遲。我們有的是時日。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有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有數不盡的光陰。」

他忽然忘乎所以地一把將她攬進懷中,下巴墊著她的肩膀拼命地點頭,「好,我陪著你,永遠陪著你。你就別再跟斜日女主斗了好不好?」

罷月只覺脊背一涼,渾身上下冷透了心。自他懷中起身,她不斷地向後退直退到燈火明媚的亮堂地兒。玩轉著手腕上的紫玉珠子,她像個孩子似的咬起了嘴唇。

「遣風,你若真心疼我,明日就回西陵老家去等著。等我解決了手頭的事,定會去找你。之後回宮也罷,逍遙天下也罷,全由你說了算,可好?」

「既然你可以放下這個天下,為什麼不能現在放手?遲早都是要走的,不如我們現在就離開這里,遠離這個是非之地,遠離這口活棺材不好嗎?」

他拉過她的手。第一次,她記得真真的,幾年貼身相處下來他頭一次主動牽她的手。

這……也是為了斜日?

深吸口氣,罷月盡可能平靜以待,「遣風,無論你什麼時候跟我說剛才的話,我都會欣喜若狂,放下手邊的一切跟你海角天涯。可是你沒有。我等了你一年又一年,你始終站在我的身後,別說是像這樣主動牽過我的手了,連一句暖心窩子的話都不曾主動說過。

「可如今不一樣了,她回來了,她跟我較上勁了,我要動她身邊的人了。你不早不晚偏選在這時候要我跟你離宮遠走他鄉。你覺得,我該怎麼想?我該如何去想?我很想相信,你為我付出的這一切不是沖著她而來的,可你覺得我會傻得自欺欺人嗎?」

他又做錯了嗎?那到底如何做才是對?

茫茫然松開她的手,他竟未發覺他的手心沾滿了她冷冷的汗,「罷月,其實我……我有話要跟你說……」

「有什麼話留著等我解決了手邊的大事再說吧!」她斷然拒絕了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張嘴卻未說出口的話,「你去西陵老家等著吧,明日就走。接下來的這場仗,我輸我贏均與你無干。」

怎麼會無干?她的點滴又怎能與他無干?

此時斜陽殿內,她撩起赤袍,模了模空蕩蕩的腕間,她丟掉的東西是時候找回來了。

「她要動手了?好啊!我就怕她不動手。」

摩挲著修竹安詳的睡容,她的嘴角掛著無限安逸。

「傳我的話給遣風,他若不動,我替他動。」

罷月五年,七月十四,萬事皆利。

斜陽殿里的宮人過來稟罷月女主︰「斜日女主備了酒宴請女主過去呢!」

她喝了那壺梅子酒,如今又擺上酒宴來回請她?斜日在玩什麼把戲?罷月撐著腦袋想了想,起身便欲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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