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 第6頁

這倒讓她想起姐姐來,初到天界的時候姐姐也曾背地里悄悄地哭過,躲在木犀樹後面哭,除了她,再沒誰看見。後來姐姐不再哭了,整天坐在那里發呆,再後來……就是姐姐被奪去那團粉紅和那些濃紫之後,姐姐反倒漸漸地高興了起來。

在凡界待久了,她已很長時間記不起姐姐的模樣,今日若不是他,她也難得這麼多的回憶。

她悶不吭聲,楊柳堤也不知該如何才好。忽而想起她貪戀他所泡的桂花茶,心下得了主意。

「我沏茶向你賠罪好不好?」

听到茶,乖乖總算多瞧了他幾眼,楊柳堤便把這幾眼當成了聖旨,搬出一大堆烹茶的精細器具,拿出十二分的本領,沏上了一壺好茶,捧到床前就差送到她唇邊了。

「爺,您這是干啥呢?」

狀元礙于「女鬼」當前,生怕自己禍從口出,被女鬼叼去了性命。找到機會將爺拉到房外,怯生生地耳語一陣︰「她可是女鬼啊!爺,你把個女鬼養在家里,這要是傳了出去,誰還買咱們楊香園的貨?」

楊柳堤眉頭一耷,道出狀元的真心話︰「你直接說你怕她不就得了。」

這樣說也對啦!狀元還撐著膽呢!

「我……我主要是為我們楊香園百年的基業著想,老爺要是知道了,也一定會把這女鬼驅走的。」

這小廝是搬出爹來教訓他嘍?楊柳堤反剪著手,冷聲說道︰「那這個爺你來當得了。」

爺此話一出,狀元頓時不吭聲了。爺平日里看上去溫溫墩墩,可真要是打定主意,別說是他一個小廝,就是老爺搬出祖宗牌位也未必能撼動他半分。

「可家里養個女鬼總歸是……」

「她不是女鬼。」雖然不了解她到底是誰,從何而來,暗地里跟著他所為何事,可楊柳堤就是有一種命中帶出來的直覺,她不是女鬼。

她是他期待許久的禮物,是上天的恩賜——揉搓著右手小指,他就是知道。

第3章(1)

楊柳堤覺得自己受騙了。

茶她倒是喝下去近三壺,可眼中卻沒流出一滴淚來,眼圈依然是紅紅的,他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天生就是紅著眼的。

細細打量著,他總覺得她看上去好生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她似的。把腦海里所能存有的記憶都翻出來檢索了一番,他自信記性尚佳,更肯定自己從沒有正面踫見過她。

于是,問題來了。

「你為什麼總是跟著我?」

「你能感覺到我在跟著你?」乖乖的詫異比他還多。尋常人見到她這副白衣紅眼忽然出現的模樣,大概第一個會問的是︰你究竟是人是鬼。

他與常人都不一樣,甚至與前幾世的他也不同。他不追究她的身份出處,獨對她的來意好奇。

「我們做個交易好不好?我先來答你的問題。」楊柳堤含笑地望著她,還是那副靜靜的模樣,「不錯,我一直覺得你在跟著我,所以才拿了桂花酒灌醉你,想引你現身。」

懊夸他好計謀還是好氣魄呢!引「鬼」現身,他膽夠大的。

「好吧!現在由我來告訴你,我的出現是為了什麼。」清清嗓子,她第八次重復以下台詞。

「我跟著你是為了等著你死,因為只有在你死的那天,我才能見到姐姐,才有機會跟她重回天界。」

「你是天界的神仙?」

他又讓她驚奇了一把,前頭幾個人听到這段話頭一個想問的都是「我什麼時候會死」、「你是來取我性命的」雲雲,獨獨他又一次與眾不同。

「你不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嗎?」

楊柳堤拿了茶壺來,斟滿水,取了自己用的銀托白瓷小扒碗來倒上大半盞,自飲了幾口,漫不經心地說道︰「到死時自會死,即便我知道又能如何?」

「你可知道你活不過三十歲?」

像是為了故意嚇他,乖乖非得爆出令他恐慌的消息不可,而後冷眼旁觀就等著看他驚慌失措的模樣。

她失算了,楊柳堤依舊是坦然面對,「我現在二十六歲,也就是說我還有四年好活,足夠了,我已經很滿足了。」

她不喜歡看到他滿不在乎的樣子,在她記憶里,姐姐跟她描述的「他」可不是現在這副「懦夫」的模樣,她忍不住打擊他︰「也不一定有四年,說你活不過三十歲,可不是一定能活到三十歲,也許你明天就不行了呢!」

楊柳堤還是笑笑沒說話,躲在門外偷听的狀元倒是先一步號啕起來︰「爺啊……我可憐的爺啊……爺——」

任他又號了兩聲,乖乖終于還是因忍受不了那足以讓神仙發瘋的嘶吼,使了點小小法術令他閉嘴。

「你當真不怕死?」

即便是無比英勇的「他」,在面對死亡時仍是畏懼的。眼前這個孱弱的男人又怎麼能做到真正的無畏呢?她不信。

一口飲盡盞中的殘茶,他深吸氣,將這杯中殘留的香氣也一並收了,「有時候當你無法扭轉命運,何不坦然地去面對?」鬧了半天他是個逆來順受的懦夫啊!痹乖瞧他不起地倒在床上,睡她的大頭覺去了。

不曾沾過床,不知道在床上裹著錦被靠著軟枕睡覺的舒服。自從沾了一次,乖乖便愛上了床這玩意,每天足足有六七個時辰賴在床上不肯起來,睡得分不清白日黑夜,如果沒有那時不時竄出的號哭聲就更好了。

「神仙姐姐,你……你救救我們家爺吧!」

彬在床前,狀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哀號著︰「神仙姐姐,我們家爺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平素絕無不良愛好。就喜歡弄弄茶葉,種種桂花,再不然就是釀釀酒。他這麼個好人,怎麼能英年早逝呢?既然您從天上落到咱們府里,也算是跟爺的一種緣分,您救救他好不好?」

每天照三餐,外加夜宵,反反復復就是這幾句話,乖乖听得耳朵都起了繭子,狀元卻說得毫不嫌煩。

好端端的午後休養生息的機會又給他掠奪了,氣得乖乖真想施展一點小法術將他丟到百里以外的桂花林里去。

逮到機會她嚇嚇他也好,眼楮一橫,她搬出凶神惡煞的模樣,「誰跟你說我是神仙的?」

「你……你自己說你住在天上啊!」難道不是?

狀元一個抽氣把掛在嘴唇上方的鼻涕又給抽了回去,看得乖乖真想把他直接嚇死算了,「天上就不可以有妖怪嗎?」

難道……

「難道你是妖怪?」狀元的眉毛瞬間立正。

這臉色轉得還真快呢!前一刻還跪在她跟前一口一個神仙姐姐,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就改用驚恐的眼神瞪著她了,乖乖一時玩心四起,「對啊對啊,我是專門來吸你們家爺精氣的妖怪。」

她是神仙嗎?為何她有種永遠無望回到天界的悲哀?

她是妖怪嗎?為何她會有凡人的多愁善感?

她是凡人嗎?為何她身邊的人一個個地死去,她卻背負著所有憂傷的記憶永葆青春?

正是她這副樣子,使得她永遠無法擁有一個真正的家,只能在歲月的夾縫中回憶著瑟縮在姐姐懷里的日子——那是她唯一曾經擁有的溫暖啊!

狀元跌坐在地上,他嚇得只想盡快逃出去升天,爺的生死暫時拋在一邊,他還是先尋求自救方為上策。軟弱的雙腿在這個時候已經不起作用了,還是堅實的雙臂比較管用,爬吧!

他那副糗樣讓乖乖看得開心極了,正準備再補上幾句唬人的話讓他加快爬的速度,不巧門外傳出清朗的男聲——

「你就不要再嚇他了。」

他仍是不慍不火地站在那邊,剛剛還玩得開心的乖乖見著這副模樣的他,忽然就覺得自己的把戲很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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