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家女人‧卷一之空竹花開 第5頁

常年拿刻刀、劈竹子,長滿老繭的手被媒婆肥女敕女敕的肉手捏著,管絲竹怎麼也笑不出來。

媒婆以為她是女兒家害羞,緊追著問︰「你到底怎麼說?別傻愣著,快給個回話啊!」

「這還有什麼可說的,自是願意的。」在她嬸娘看來,這分明是天上掉下塊金元寶,不撿的人才是傻瓜。

偏生她就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傻瓜,「再容我考慮考慮吧!」

媒人一听這話,頓時不樂意了。眼見著到手的媒金就這麼撲騰著翅膀飛走了,哪有不生氣的理。

「我說管家姑娘,你人年輕,閱歷不夠,可別不知輕重,像這樣的好人家就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難得人家駱三公子人品出眾,相貌不凡,駱家又不介意你的出身、家境,你還有什麼可挑的?這姑娘家要是挑三揀四,最後吃苦的可是你自己。」

難听的話已說出,媒人拍拍氣呼呼地走了,擺明了要管絲竹自個兒掂量著辦。

媒人前腳剛走,嬸娘的食指就戳上了管絲竹的臉頰,「你真是不知好歹啊!像駱三公子這樣的人家,你都不要,你想要什麼樣的?嫁到王宮里做王妃啊?我看你還是趁早死了這份心吧!當今真正執掌朝政的不是王上,是王上的親娘,她可是名門貴族出身,能讓你這個藍衣做王後?也不怕笑掉別人大牙?」

以為這次可以徹底擺月兌這個吃干飯的丫頭,順便賺進一筆彩禮錢,沒想到這丫頭不識好歹,連駱家的三公子都看不上眼。

嬸娘也氣走了,獨自埋首于縱橫交錯的竹片里,管絲竹沉沉地嘆了口氣。

她早已掂量妥當,只是不知他真心為何。

娶她,他當真不會後悔嗎?

以前她每次心煩意亂的時候,只要手握刻刀,在一片竹屑飛舞中便漸漸定了神,今日這份竹香反倒擾得她心難安。

勉強雕刻的結果是壞了一堆竹子,不想再浪費這段好竹。她決定走出去散散心,隱隱有些雨意,她隨手抄過斗篷,行至竹林的那端……

雨絲紛飛,她在林間。遠遠地眺望著竹林深幽間的空竹軒,叫她吃驚的是軒外竟也有女子如她這般撐著傘遙望著軒內。

莫不是他向幾位姑娘提出了成親的請求,這也是一位猶豫不定的?

然她身著彩衣,管絲竹即便沒見過青樓里的姑娘,也隱約听村里的男人們調笑間提起過。

靠近些,她躲在竹子後面翹首望去——連她竟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躲起來——果然是駱三公子請來作畫的美人。

瞧那掀起的窗欞,美人倚傘靠在竹上,窗內駱三公子揮筆如行雲流水。

這等場景管絲竹再熟悉不過,不知從哪年起,約莫是她初初長成的那會兒,她便時常藏在竹子後面悄悄地看著他為美人作畫。這片竹林有多少根竹子後面藏著她僅剩的少女幻想,她也記不清了。

何時,她能成為他畫中的美人?

何時,她能放下對他的期翼?

何時,她再也不需躲在竹子後面偷偷望著他?

也許,在她成為他的妻後。

只消一瞬間,她便決定了自己的一生。

「還故作女兒家的矜持,到底還不是嫁了嘛!」

在嬸娘的譏諷中,管絲竹點頭應下了駱家這門婚事。她甚至沒能等到叔父經商回來,便把自己嫁了。

原因無他,終是她和嬸娘之間的分歧。

駱管家上門提親的時候,嬸娘獅子大開口,要東要西,要錢要物。她一句「十兩禮金便足矣」斷了嬸娘最後一次拿她發財的路子,嬸娘自然不會輕饒她。

除了駱家拿來的大紅嫁衣,嬸娘未給她準備任何陪嫁。而且她前腳剛出門,後頭就傳來嬸娘尖利的叫罵︰「你以為你多走運,被人家駱三公子相中,從此就飛上枝頭當鳳凰了?也不想想駱三公子那是什麼樣的金貴人,要什麼姑娘沒有,他一時看走了眼挑了你去,改明兒個還不知道會挑中什麼樣的姑娘呢?你這麼護著夫家,到時候被休掉可別回娘家來找我。」

她充耳不聞嬸娘的詛咒,孑然一身被大紅花轎抬進了駱家大門,卻也落下一個嫁了好夫家就不要娘家人的惡名。

牽起新郎官手里的紅布帶,揣著幾分嬌羞,她走進禮堂,拜了天地,叩了家翁,只等這夫妻交拜,便是禮成。從此以後,她冠上他的姓,穿著青族的衣衫,成為他的妻。

司儀銅鑼似的嗓門高喊著︰「夫妻交拜……」

她這邊俯了首,只等他向她低頭,卻听外面就鬧起來。她腦子一片空白,隱隱听去,好像說是二伯調戲西郊某農家的丫頭,鬧得人家要死要活,那一幫子成天跟泥土打交道的農家豈是好惹的,整個村子的人拿著斧頭、鋤頭就沖上門來,要家翁為兒子付出交代。

家翁匆匆忙忙找二伯去了,牽著紅線的新郎官只好去應付前來大鬧的村民。整個喜堂好不熱鬧,卻獨獨冷落了新娘子。

沒有人注意到她自己揭下了喜帕,也沒有人注意到本該端莊嫻靜的新媳婦竟坐在左手第一把交椅內喝著茶,吃起點心來。

饜足後,她開始有心力打量自己的夫君。只是她不得不說,夫君作畫的技藝或許異常高超,可是處理問題的手段就可見一斑了。

安撫了這個,又給那個說好听話,對著一幫子村民說了一大堆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只讓人耳朵負累,心情煩躁。村民們不但不給他面子主動回家,鬧事的氣焰還越發地高漲,已經到了準備伸手砸東西的地步。

眼看著到了她沒辦法安穩旁觀的地步,搓搓手上的老繭,她在眾人不知不覺間擠到了駱三公子身前,「諸位大叔大伯來得巧,正趕上今天這大喜的日子,快來喝杯水酒潤潤嗓子,走了這麼大遠的路趕進城里,大概也累了吧!喝點水酒也好解解乏。」

她一個姑娘家,幾句軟話說得一幫村民頓時安靜下來。瞧她言語得體,舉止文雅,他們還以為是青族中的名門小姐,讓一位小姐又是倒酒又是拿點心的,村民們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為首的荊老漢率先道歉︰「真是對不住了,小姐今天大喜,我們還來鬧喜堂。一來事先沒想到,二來事情也趕得巧,我家阿野在家里哭鬧著要上吊,我也是沒辦法了,才找上門來。不為別的,只為我家阿野討個公道。」

「這也是應當的。」管絲竹瞥了駱鳶飛一眼,她這位夫君忙活了半天,光會講大道理,連人家具體因為什麼來鬧喜堂,也沒問清楚。

扶荊老漢坐下,管絲竹為他換了盞茶,「老伯,您莫要喝酒,您現在正是怒火中燒,若再加上酒勁,怕要傷身。還是喝盞茶順順氣吧!」

她體貼的舉動頓時博得眾人的好感,接下來的幾言幾語更是讓大伙兒從心底里嘆服。

「看老伯的年紀該與我爹差不多,想那阿野姑娘也就我這般大。若我在外遭人欺負,我爹必定也會為我討個公道。老伯的行徑,我能理解。您放心,駱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若二伯真的干出些傷天害理的事,我公公必定輕饒不了他。」

看管絲竹這樣通情達理,村民們不由得信服起她的話來,只是未得到駱家老爺的答復,又沒見著駱獸行那個畜生,若就這樣走了,大伙兒也不甘心。

避絲竹拉拉駱鳶飛大紅的袍子,細聲耳語︰「你打算怎麼辦?陪他們一直坐著?」大廳里可還有三十桌客人等著喝喜酒呢!他們這麼一坐,大伙兒如何喝得下喜酒?

他不做聲,抬眼等著她下一步的行動。在他的默許下,管絲竹湊到荊老漢身旁,甜膩地央求︰「來者是客,老伯,不如你領著大家一起喝杯喜酒吧!一來您沾沾喜氣,二來也是我們這些小輩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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