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淚 第12頁

這一生,總算有一件事是她自己做主的。

單憑這一點,她嫁得還不算太委屈,可為什麼她還是好想哭?

她好想額娘,好想以赫奧仁,好想盛京熟悉的一切,好想好想……

這一刻,宜馭並沒有多余的腦子去想些什麼。

帶著幾分醉意,他闖進了新房,這里本是他一個人的空間,如今卻硬被塞進來一個女人,他捶著胸口直想喊屈。

他以為他的妻該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如意棲般德才兼備,如意棲般恬靜溫和,如意棲般知他懂他的一個「女人」。

這就是他心中深藏已久的秘密,連最疼他的小叔都不知道的秘密。

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覺得自己對意棲的情感不只是主僕那麼簡單,他努力地把它歸結到朋友的範疇內,可每當他看到意棲跟老三有說有笑地處著,「朋友」這兩個字就嘲笑著他的自欺欺人。

正是這個秘密讓他答應娶那答兒為妻。

乜家有老三患龍陽之癖就夠了,絕不能再多他一個。自小娘親就告訴他,他跟大他一歲的老三不同,他出自正室,娘親更是名門閨秀,他當有他的風範,絕不能與妾室所生的老三為伍。

于是,他自小就瞧不上老三,堅決不同他一塊兒嬉戲玩鬧。

宜幸可以隨心所欲地玩鬧,哪怕被爹和師傅罵個臭死,他也照樣開開心心地玩下一撥。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只要宜幸稍稍表現一下,爹就把他捧上天。反觀他自己,認認真真受訓,乖乖巧巧當個好兒子,也難得爹一個笑臉。

今天若換作老三被那答兒選作夫婿,他一定會毫不客氣地拒絕,甚至背上乜家銀庫里所能搬得動的銀子逃個無影無蹤,自然有人為他背身後的麻煩。過後,他又是開心快活每一天。

其實打小他就羨慕老三——雖然他一直不肯承認。

越想越氣,越氣越傷心,他進了內室,想找壺酒繼續灌醉自己。一扭身才發現,他那個原本該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已經掀開蓋頭坐到了桌前,他在尋找的那壺酒也早已落到了她的手中。

她左手握著酒壺,右手抓起喜桌上擺放的象征鴛鴦的燒雞。看情形,一只鴛鴦已單飛到她的肚子里了,另一只也成了「天殘地缺」。

「沒有人告訴過我,蠻婆子很能吃。」

「這樣的日子我們還要相互攻擊嗎,老頭子?」那答兒偏過頭無語地瞪著他,不知何時,她已淚流滿面。

「好了好了,是我錯,我不該叫你‘蠻婆子’,你不是也管我叫‘老頭子’嗎?我又沒哭。」

宜馭在心里告訴自己,我可不是在乎她的眼淚,我之所以哄她只是不想看著她把眼淚、鼻涕混著「鴛鴦」一齊吃進肚子里——那看著實在是……實在是太惡心了。

同樣是洞房花燭夜,宜世的房中就溫馨許多了。

藉卉依偎在夫君的懷中,緊緊地抓著他的單衣舍不得松開,嘴里還似喃喃自語︰「不管我做什麼,你都會原諒我,是不是?你知道,我做這一切,只是為了嫁你為妻。」

「我知道,我知道。」女人為了成就自己的幸福,大多會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跳過前兩步,她以最後那個極端的方式直奔主題——他雖愚笨,這點道理還是懂的。之所以不點破,是因為這結局正是他所想要的。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她的淚無聲地掉落在他的懷里,窗前的那對鴛鴦紅燭在風中雙雙滅了。

謗據乜家與滿清的約定,大婚後乜家開始為滿清提供兵器。為防仇天命又劫了去,梓爺寫書信請那塔里派出重兵護衛,不想這次仇天命並無半點動靜,乜家上下頓時松了口氣。

為了酬謝大家這段時間的辛勞,乜家幾位爺聚在吞雲樓給大伙發花紅,在院子里待悶了的兮時也忍不住想去湊個熱鬧。

「你陪我去看看嘛!」

「乜家分錢,沒什麼可看的。」宜寞向來不喜去人多的地方,更何況今日他本定下去山壑中尋找剩下的兩色魚淚。

兮時初下山,對一切都充滿好奇,怎肯放過,「別忘了,你二十五歲以後的命早已賣給我了。」言下之意,他該遵循她的每個要求。

他卻不依不饒,「我二十五歲以前的命還是我自己的。」

有個性,她喜歡。背著雙手,兮時叫上古怪、玲瓏,一個花姑娘後面跟著一頭白乎乎、肉嘟嘟的大笨熊,旁邊還陪著一個拿著沒有劍鞘的利劍,臉上表情足以殺死人的大漢,此情此景看上去甭提多詭異了。

扁看著,宜寞的眉頭就不禁抽動起來。

她還不忘威脅他︰「你不陪我也沒關系,到時候我領著古怪和玲瓏四處走走,你不怕整個安北城萬人空巷,你就別跟來。」

不要以為這只是她的威脅,她做得到,她身旁的古怪、玲瓏更會執行得徹底。

玲瓏也就算了,宜寞常常懷疑像古怪這樣的江湖高手為何心甘情願受她驅使。身為神卜,她沒有高深莫測,沒有諱莫如深,甚至連尋常姑娘家該有的矜持祥也和通通丟進了棺材里。她有時神神道道像個瘋婆子,有時錯漏百出像個粗俗的丫頭,有時深沉得如同得道高僧,更多的時候她花枝招展,就是像個花痴。

每一次你以為你已經接近最真實的兮時,下一刻她又讓你見到她的另一面——她有太多面,多到令你害怕接近她——沒有人願意同一個永遠搞不懂的人待在一起,你甚至懷疑她是否是凡人一個。

苞她在一起,宜寞常覺得自己的腦子是個榆木疙瘩。

「我們倆單獨去吞雲樓瞧瞧,如何?」

早答應不就結了嘛!

兮時拉起他的手直奔吞雲樓,毫不在意旁人曖昧的眼神。

此時,樓里聚滿了礦主、工頭,還有各處商行的掌櫃。宜馭身為乜家的總賬房,正在給大伙發銀錢呢!

每個人都得到了令他們笑逐顏開的花紅,除了一個人——

「老四,你就給我這麼點?怎麼每回到我這兒都是最少的?」

宜幸撥弄著錢袋里的五十兩銀子不停地嘟囔著︰「這點錢夠什麼使的?我答應給花紅、柳綠買鐲子的,都拖了半月了。還有醉春樓的幾筆賬,早就該清了。我還在興泰軒相中了幾件寶貝,再不出價,肯定被別人挖了去。還有還有……」

總之他有一的債要還,一腦門的錢想花。

宜馭就是不給。

「我跟小叔、大哥都商量過了,如今家里掙錢不容易,不能再任你繼續胡亂花下去了。你想上青樓討好姑娘,你想胡吃海喝,你想繼續往家里搬古董都可以——自己掙去。」

要他掙錢?宜幸直吐舌頭,「我要是有能力掙錢還在這里听你嘮叨?」花錢他是把好手,掙錢就甭指望他了。搗搗老四的胳膊,他把當哥的老臉都丟光了,「再給點!我也不多要,你就再給點好了。」

「你是門口討飯的叫花子嗎?」宜馭被他纏得沒奈何,又拿了一袋五十兩的銀子給他,「再多也沒有了。」

瞧著老三拿到錢喜笑顏開的模樣,宜馭就忍不住嘮叨︰「你雖是庶出……」

「可一樣是乜家子孫,你也該為乜家出份力。」宜馭要說的話,他早已會背了。只是話不妨說說,玩不妨照舊。

搖晃著手里的錢袋,宜幸開心地沖意棲叫喚︰「城里剛開了一家興泰軒古董店,不是咱們乜家的產業哦!那里面搜羅了許多難得一見的古董,值得逛逛。」

宜幸別的本事沒有,倒有一雙識得好東西的慧眼,能讓他看得上眼的古董定是珍奇物件。意棲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去一飽眼福,只是礙著四爺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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