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淚 第49頁

抱著那杯暖得有些燙手的茶,兮時仍舊默不作聲地凝視著他。見主人一直僵在那里,玲瓏忍不住探出腦袋來四下望了望,這一望不要緊,把周遭的店鋪伙計都給嚇壞了,「這是什麼東西?雪白的毛里嵌著兩只黑乎乎的眼楮?」更有那膽小的伙計拿了笤帚欲往外趕它,玲瓏嚇得趕緊躲到了兮時身後,不斷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從未見過恃寵而驕的玲瓏這副狼狽的模樣,如天索性縮在一旁看笑話,也不出來幫這一個孩子一頭熊說句話——兮時可是把這筆賬記下了。

倒是那位二少爺對手下伙計的行為加以勸阻,「別嚇著客人,要知道咱們敞開門做生意的,萬萬不可開罪了客人。」

一旁的掌櫃連連稱是︰「二少爺說得是極了,雖然二少爺小小年紀,可見識已非同一般,連老爺都听二少爺的,可見二少爺絕對是經商的奇才。怪不得老爺早早地就定下由您做未來乜家的當家人呢!」掌櫃的雖是在拍馬屁,說得倒也是實話。

誰不知道乜老爺四個兒子,獨獨對這個二兒子疼愛有加。不過十歲光景已跟隨乜老爺管理乜家的產業,許多經商數十年的掌櫃也不如他有賺錢的頭腦,安北城的人都羨慕乜老爺生了個好兒子。

如此鼎鼎大名的乜家二少自然也有他非同凡響之處,他先是向兮時告了罪,隨後說道︰「今天真是太抱歉了,先是勾壞了你的衣裙,又嚇到你的伙伴。我們這家布店的師傅很不錯,馬上就能把你的衣裙修補如新,不如你暫且換下衣裙,我讓師傅替你補補,你就先穿我們店鋪里的衣裙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取了一件簇新的大紅衣裙遞給她,「雪天穿紅衣裳最好了,艷而不俗,遠遠的就看得人心里暖融融的。加之你的伙伴通體雪白,你若穿了紅衣裙更是相映成趣,不信你試穿一下就知道了。」

他說動了她的心思,兮時接過那件大紅的衣裙去後堂換上。他的眼光不錯,挑的這件衣裙正合她的身。

不住地理著身上的衣裙,她怯生生地走出來,站在他的面前。那模樣是如天從未見過的,記憶中他這個小師妹只穿白色的衣衫。

二少爺贊許地望著她,點頭稱美︰「你果然很適合這身紅衣裝,這套衣裙就送給你了,當是我們乜家商鋪對你的賠償好了。」

「不必,我還是穿那身白色衣裙回去好了。」低頭望著這身紅,她渾身不自在。

「你剛才的那身衣裙自當縫補好送還給你,這身紅裝就當是我送的——其實人穿得鮮亮點,心情也會好些,不信你試試。」

那日兮時最終還是穿了那身紅裝離開了乜家商鋪,且這身衣裝一穿就是多日,她還令人去乜家商鋪照著這身紅裝的尺碼買了許多花衣裙回來,看得如天目瞪口呆。

「這乜家的二……二二少爺還真有幾分本……本本本事,能讓你這個……這個從不穿白色以外衣衫的人買回這麼多……這麼多鮮……鮮鮮亮的衣裙。若由他做乜家當……當當當家人,乜家日後怕是要如日……中天,這麼好的……的孩子若只做個商人似乎可……可可可惜了。」

兮時可從他的話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你想干什麼?」

「既……既然……然你不肯接……接我的班,我瞧著這位乜……乜乜乜家二少不……不不不錯。」

「你動他的主意?」

「除非你肯……肯接我的班。」

他擺明了二者取其一,兮時堅決不讓自己的人生為他所掌控,「我就不信有就辦法讓人家做你的徒弟,你沒听說嗎?那位乜家二少早就被他爹立為接班人了,豈會就這麼放給你?」

「我自……自……自有辦法。」

如天轉身去了,再回來已是自信滿滿,「很快那小子就得管……管我叫……叫師父。」

「你耍了什麼奸計?」兮時踮起腳尖瞪著他,誰讓她人小蚌子矮,這樣瞪著不夠分量啊!

如天輕松將她摁了下去,反問道︰「你不高……高興嗎?如果那小子……成成成成了我的……徒弟,你就能時常見到他,也不用……不用再成天守著玲瓏玩,多一個人陪……陪你,不好嗎?」

他的話還是頗具吸引力的,山上就只有爹娘、師兄,按照一代代神卜留傳下來的規矩,一旦神卜將神力傳給弟子便可隱居遁世,爹將神力給了師兄,帶著娘隱居山野。她尚年幼,不適合長年隱居,加上爹也覺得她需要多見見世面,便讓她陪著師兄待在神卜世代居住的山上,時不時地下山晃蕩晃蕩。

那麼大的山上就只有她和師兄兩個人,加上師兄那點破毛病,跟他說話累死了,兮時開始變得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沉默。爹就是看到這一點,才送了玲瓏去山上陪她。可玲瓏終究是一頭熊,她需要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小伙伴,要是乜家二少能上山……

她指尖揉捏著那身殷紅的衣裙,在如天看不到的地方咧開了嘴角。

心情大好,她決定帶著玲瓏去這安北城附近的山里轉轉,那天進城的時候她就發現山里風景如畫。如今又下了雪,想這山里該有一番別樣的風光吧!

穿著紅衣紅靴,披著紅色瓖著白毛的斗篷,兮時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在大雪紛飛的山路上。玲瓏索性抱著自己粗壯的熊腿,像個球似的在雪地上滾啊賓的,干淨利落地將它所經過的雪地壓得結結實實。

一丫頭和一頭熊邊走邊玩來到了湖邊,遠遠地便瞧見湖里站著一個人,還是個比兮時高不了多少的小子。

大雪天跑到湖邊來尋死嗎?讓兮時好奇的是,這麼冷的天跳進結了冰的湖水里,到底是會被淹死,還是會被凍死呢?

她不禁湊上前去想要看個究竟,這一看竟嚇得她手腳冰冷——是他,乜家二少。

那個幾天前還意氣風發的少年怎麼會這麼冷的天跑到湖邊來一心求死?她來不及細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心想救下來再說。

她一把扯過他的胳膊,玲瓏也滾過來幫忙,又推又擠地將他挪到了岸上。

「你在做什麼?」兮時面對乜家小子的語氣近乎質問,一個對她說「穿得鮮亮點,心情也會好些」的人怎麼能輕易求死呢?

見是她,乜家小子的情緒更加激動,「你以為我要求死嗎?不!當然不是,我怎麼能死?我若死了,老天爺不就得逞了嗎?說什麼我活不過二十五歲?我偏不信!」

「誰說你活不過二十五歲?」兮時的心頭涌起不好的念頭。莫非是……

「什麼神卜如天,他的話就是天命嗎?我不信!我不服!」乜家小子一肚子不服,對爹的不服,對所謂神卜的不信,還有……對上天的不滿。

就因為那個什麼神卜的一句話,爹取消了他是乜家接班人的身份,爹說乜家的壯大需要持續穩定,不能讓一個活不過二十五歲的人做當家人,爹不再讓他跟著他四處巡視產業,還打算蓋一座好大的院子,讓他住進去。爹說他不需要再跟著夫子學這學那,想玩什麼就玩什麼,想做什麼就去做,爹對他采取全然的放任自流,反倒是對大哥、三弟、四弟的課業抓得緊些了。

隨著爹態度的轉變,家中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原本那些店鋪的掌櫃、伙計見到他就像見到爹一般恭敬,而如今不過是略打個招呼便散了。

他的世界在神卜如天的預言下,一夕之間全都走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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