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求財 第13頁

「離歌……」

「叫我‘族長’。」這是規矩,即使他最終成為了她的夫婿,他也必須這樣稱呼她。族長需要威嚴,惟有威嚴才能支撐起數百年不倒的越族。

平蕪被她的嚴肅惹毛了,干脆閉上嘴也懶得理她。山腰間依稀出現幾家人正在將織好的錦放進溪水中漂染,有位老人將染好的錦支起來晾曬,他做得很辛苦,干瘦的肌肉幾乎縮成了一團——旁邊的人都叫他「忘老頭」,這奇怪的名字引起了平蕪的遐思。

忘老頭,他需要忘記什麼嗎?

見著離歌,忘老頭支起彎曲的腰嚅嚅地喚了聲︰「族長。」其他人也跟著站起身向離歌低頭行禮,此時的忘老頭卻仰起頭望著離歌,開啟發不出任何聲音的嘴唇訴說著無法言語的沖動。

那場景讓平蕪無法忽略,他拉了拉離歌的袖口試探地問道︰「你認識他?」

離歌先一步撇開眼楮以搖頭作答︰「不認識。」

在來越州之前,平蕪曾經在翰林院找過有關越族的資料,據說越族的族人都住在山腳下,惟有那些外族人才以山腰聚居,這也是區分越族人的一種方式。如此說來,忘老頭並不是族里人?那他的眼神怎麼會如此奇怪?

「你不是要看織錦嗎?快點兒看,過會兒咱們還要去山下瞧瞧。」她焦急地催促著,口氣里的不耐煩讓平蕪有些驚愕。

他的確不太懂織錦,但這些錦比起京里那些大商家的精品竟毫不遜色,由此可見若真能織出鳳凰霓裳,定是獻給武後娘娘最好的禮物。

他手捧著錦細細端詳,卻沒注意到忘老頭已向離歌靠近,「他……就是你擇選的夫婿?」

「第三任未婚大婿,不知是否能長久。長久又如何,五年、十年……總有一天還是會分開的。」

她冰冷甚至有些殘酷的聲音讓平蕪忍不住轉頭朝她望去,她這是怎麼了?平日里對族人那麼和善的她怎麼會用那麼沖的日氣與忘老頭說話?

「離歌,跟老人家說話要心平氣和。」在翰林院待長了,他連說話都帶著學究的氣勢。

離歌理都不理他,轉身就要往山腳下走去,「你走不走?不走永遠也別想看到越族真正的珍品是何模樣。」

這能算做威脅嗎?平蕪無可奈何地跟上她的腳步,他不住地回頭望向那位老人家,只見對方的臉上徜徉著難以割舍的情懷。

他們……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

「想要制成鳳凰霓裳一定要抓到百種鳥雀嗎?」

向來以書為尊的平蕪難得對書本知識產生疑惑,他怕自己抓不到百種鳥雀,一輩子都無法為武後娘娘找到快樂,更無法擺月兌身邊這個有人性、沒人情的越族族長。

越見到不同色彩的越族織錦,他越是被其精美所打動。心里不由得期盼起來,若是真的制出鳳凰霓裳想必能從四品升為正二品,屆時不僅武後娘娘快樂,他也會很快樂的。

做美夢,他又在做美夢了——離歌雖然一言不發,但這絕不代表她看不到他的所作所為。每當他兩眼冒金光,不用說準又在做美夢呢!害得她手癢地直想戳醒他那不切實際的夢幻。

「你那是在做什麼?」看他將手里的米糧撒在地上,她忍不住想要責怪他的浪費行為。

「你這就不懂了,我是在撒餌,待會兒好逮鳥啊!」

他很認真地支起竹簍編成的簸箕,再將四面八方撒下的種子匯集到它的覆蓋面之下,等鳥雀落網,他只要輕扯手中的線,拽倒支撐的竹簍就好。

離歌這才發現原來平編修是真的打算逮百種鳥雀回去織鳳凰霓裳,「這能行嗎?」感覺成功率不大,「你既然那麼想逮到百種鳥雀,為什麼不發動官府的衙役幫你呢?」

他謹慎地觀察著四周動靜,為了不打擾鳥雀,他只得小小聲地告訴她︰「官府的衙役又不是成日里沒事做,再說了,我這個人不喜歡自使喚別人,我若用人,一定會給那人滿意的報酬。只可惜如今我手頭無錢,還是自己苦點兒累點兒,能干多少就做多少吧!」

想不到他堂堂四品編修還挺有人情味的,絕非那些橫行霸道的螃蟹。沖著他把衙役當成平等人來看,她決定不失時機地幫他一把。她所謂的幫,就是在他的耳邊大叫著︰「有鳥雀落網了!快抓啊!」

她的尖叫聲嚇得他趕緊拉繩,這一激動反而放跑了幾只,好歹還算捉到三兩只毛色不同的鳥雀,也算是小有收獲。平蕪將它們分類放在鳥籠里,繼續布阿準備逮捕鳥雀歸案。

瞧他興致昂然的樣子,離歌反倒迷惑了,「喂!你好歹也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平蕪,從哪兒學來這些抓鳥、這野獸的方法?」

「你很了解中原三大才子嗎?」平蕪捉了一把小米撒在地上,撒出童年以小米過日的記憶。

「你可知道,中原三大才子之中,除了我,另兩位都出自名門望族。那賦秋是無字酒莊的當家,無字酒莊負責宮里的美酒供應,光是宮中這一項每年便有幾萬兩銀子的收入。眼見著無字酒莊的美酒成為宮中御用,多少人花高價只為購美酒一瓶以作收藏,外界傳有無字美酒,一滴一金的說法,料想所言非虛。

「欽九州家中世代為官,從先朝一直做到今朝,家中良田數萬畝,乃是浙江有名的大戶。他十六歲中狀元,後主動歸隱田園過著謀士的生活。傳聞他每出一計,需千金以換。或許有些夸張,但可以想見他足以衣食無憂。」

相比之下他的日子可就慘多了,大概是被這過于寧靜的山林震懾住了吧!他竟主動談起自己的事。

「我出身貧寒,父母就是指望著我能出人頭地,改變他們世代受人欺壓的生活所以才送我去學堂的。說是上學堂,其實也就去了兩年,後來家中實在沒錢,我便買回書自己學,自己努力。你可知道,我爹死的時候只是一尾蘆席裹身,為的就是省出棺材錢來供我讀書。」

她不懂,身為越族族長,日子雖然不富足,但也不至于有所短缺,她無法想象連死都盼著孩子擺月兌窮困是何模樣。

他懂,那種刮骨之痛,他畢生難忘。「我是拿著爹的棺材錢上京趕考的,可是第一年我竟然沒能高中。我真的無臉見娘,便在京城的破廟里住了下來,給人當小堡賺點兒活命錢,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年直到金榜題名時。」

在所有的考生中,像他這樣給人做小堡,住破廟最終還能連中三甲怕古往今來難以見到吧!只可惜,高中了又能怎樣?

「我坐著轎子,一路敲敲打打地回到家鄉,娘早在兩年前就隨我爹去了。我頓時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那麼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讓爹娘過上好日子,為了擺月兌貧窮——第一個理由已是不成立的一坯黃土,那第二個理由呢?

「等真的當了官,活在京里,我才明白這第二個理由是多麼可笑。」他仰頭長笑,笑自己的愚蠢,笑心底的自以為是,更笑世道愚人。

「因為無錢賄賂更高的官員,我被分派到最無油水的翰林院做最清湯白面的編修;因為無錢疏通官路,我處處受人排擠,久久無法遷升;因為無錢隨禮,我被官場上的士大夫嘲笑;因為無錢交際,我被鄙作孤傲的才子,備受冷遇。」

還有什麼是他沒嘗過的,當官?當官又有什麼用啊?當官當到了這偏遠山林抓鳥雀,堂堂才子的職責只在為武後娘娘找快樂,他居然還滿心歡喜地等待嘉獎?是墮落還是腐朽,他已無從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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