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麻煩你將剛才的話再重復一遍。」他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心不肯相信,這殘忍的消息絕對能殺了他的耳朵。
縣官人人不厭其煩地訴說著偶像的豐功偉績,生怕漏掉一絲一毫。「我說越族族長每一位都甘于貧窮,都將族人的幸福駕馭在自己的人生之上,她們比活菩薩更加像菩薩。」
說起這些王大人就感慨連連,像一個快要進墳墓的老人害怕把回憶埋進土里似的。「就以離歌族長的母親來說,當年越族遇上澇災,她沒日沒夜地站在湖邊組織族人抗擊災難,連自己的兒子病重都無法回家。後來,她惟一的兒子病逝.她甚至連最後一眼都沒能見著。那以後沒多久,她就以性格個合為由休掉了夫君,也就是離歌族長的父親,從此後獨自一人帶著離歌族長居住。你說說看,你說說看,她多不容易啊!」
這女人不是有病嘛!平蕪滿肚子牢騷沒處發,女人就是該在家中相夫教子,沒事干攬下天大的責任做什麼?就算世間人人夸你好,你自己就真的過得很好嗎?
啊呸!一群瘋子!
王大人哪里了解平蕪的想法,他還一個勁地夸呢,「說起來,我也很敬佩平編修啊!」
「哪里哪里!」他謙虛得一塌糊涂,心里暗自計較︰我也就是才學比常人多了一些,人格比常人完美了一些,性格比常人隨和了一些,風度比常人……
「一般人願意做族長夫婿都是想借著越族族長的威望為自己謀利益,所以參選之人非大商人就是土財主,像您這樣的清官也肯前去,怎能不叫人佩服!真是佩服啊!」
他沒法風度翩翩,因為他已經被人惹火了。要不是誤以為越族族長有著皇帝般的富有,他怎麼會好死不死地跑去參選族長夫婿,更不會傻到把自己推進了火堆里尤不自覺。
他絕不能就這樣死在越離歌的手上,他得趕緊找個機會月兌身啊!
他的緊張不被王大人所察覺,人家再度昂起仰慕的眼神望向天外,仿佛那是神之所在。「我覺得這世上的統治者沒有哪個能比離歌族長更偉大,她可以變賣所剩無幾的家產去幫助越族貧窮的族民,自己寧可住在破得每三個月就會倒塌一次的離宮內,這足以顯示她偉大的情操。」
平蕪不自覺地抬高音量,「你說離宮平均每三個月就會倒塌一次?那上一次倒塌是什麼時候?」
王大人模著山羊胡子,認真地想了想,「大概兩個半月以前吧!」
怎麼會這樣?他的黃金夢怎麼會變成這樣?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尊金菩薩在蹭掉表面那層金漆後變成了土胚子。世上哪有這種當權者,自己監守貧窮,堅決要讓整個族人富裕起來。即便他日後有點兒小盎,也要陪著她一起共苦不同甘嗎?這未免也太殘忍了吧?
包殘忍的是他竟然要住在隨時會倒的破屋內拿生命當賭注?他還年輕,還有大好的青春與才華等待施展,他怎能就這樣陪上自己的小命。不行!說什麼也不行。
「王大人,為了方便起見,你看我是不是重新搬回縣衙居住,以方便為武後娘娘效命。」打著武後娘娘的招牌,王大人這點兒面子總是要給的。
只可惜在這里,越族族長的面子大過天,哪還會輸給武後娘娘。王大人攏起山羊胡子,笑容可掬地告訴他︰「越族有族規,未婚夫婿必須在離宮住滿三個月以接受族長和各位族人的考察、監督,這三個月內你不準外出,不準借故在外留宿,否則視為無視族規,輕則跪宗廟,重……」
不用說了,平蕪提起手掌打斷他的話,怎麼個重法他不想知道,反正遲早逃不過一個死字,他惟有想辦法自救。
如果……如果可以早些幫武後娘娘找到快樂,她老人家一開心升他做戶部尚書,他再借著升官之名打道回京從此再不踏進越州半步,可不就徹底逃離她越離歌的魔爪了嗎!
好!就打定這個主意了。
第五章
「離歌!離歌——」
遠遠地就看見一道青色的身影沖她奔來,越離歌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怕奔跑的東西撞到自己。
丙然吧!來不及剎車的平蕪直沖沖地撞上了前方的障礙物,撞得頭上桑葉飛舞,「你……你怎麼不拉住我?」
「你沒說。」她理直氣壯地道,「作為越族旅長的夫婿你必須站如松,坐如鐘,走路莫帶風。否則輕則跪宗廟,重則……」
「停!」又來了,這越族動不動就搬出族規,累不累啊?「我有事找你,你帶我去參觀越族的織錦技藝吧!」
離歌挑了道眉,無語地凝視著他,直看得他不自在地主動招認為止,「我來越州的使命就是幫武後娘娘尋找快樂,快樂的手段就是織一件鳳凰霓裳給她,如今雖看不到鳳凰霓裳,也讓我瞧瞧越族的織錦技藝,多少有點兒了解,我比較好向武後娘娘交代。而且我也想去山上看看鳥雀,或許能湊夠百只呢!」
簡直是異想天開——她不理會,更加冷淡地收拾起手上的蠶絲,「你不會懂織錦藝術,看了也白看。」
她怎能如此侮辱他這個才子呢,平蕪來了氣,更加堅定要參觀織錦,「這是我被派來的使命,你作為族長有義務陪同我前往。否則……否則我就帶著阿呆去!」
「爺,不用了吧!我還有很多活沒做完妮!」阿呆叫屈。
以前他只伺候爺一人,雖然身兼數職,苦是苦了點兒,還不至于累到吐血。如今他一個人要清理有皇宮那麼大的離宮,那簡直是酷刑,隨時都有累死的可能。偏生他是那種眼楮里不能看到髒東西的人,稍微有點兒髒,他就忍不住想拿手將它擦干淨,所以——累死也活該!
平蕪正在賭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他就往外拖。難得他有如此魄力,離歌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活跟著走了出去。轉過頭,她卻不忘吩咐阿呆,「這里的活交給你了,做不完,我沒錢吃飯,你也一樣。」
丟下阿呆,他們兩人一路行著,沉默是彼此的主題。
「你討厭我。」
連平蕪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他不了解嘴巴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但他就是說了。「第一次見到我,你肯用一錠金子買我那幅破掉的《鳳求凰》,那時候的你很溫和,就像菩薩。再見面,你知道我就是武後娘娘派來的官員,雖沒有當初的親切,卻也沒有敵意。如今我成了你的未婚夫婿,倒像是成了你的敵人,你好像很煩見著我。」
懊夸他感覺敏銳嗎?不斷與他相處,她就不斷告訴自己︰要討厭他,要煩他,要將他從身邊趕出去。潛意識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麼。
「你呢?你真的想在離宮待一輩子嗎?」沒人想的,即便一時沖動願意留下來,也不得長久。《鳳求凰》之後便是《白頭吟》了,她一刻也不敢忘記。
被說到了痛處,平蕪尷尬地別過臉不去面對,「至少我們相處一日,就愉快地度過一朝,好嗎?」他溫和地詢問她,因為一天吃兩餐的方式讓他失去了爭吵的力氣。
她不說話,不表示意見,只是走著自己的路。走在山澗,他才發覺她的腳步比他這個大男人還要穩健。身在窮人家,他年少時沒少干活,雖身為才子卻缺少才子的嬌氣,他不知道原來自己還不如一個身份尊貴的族長。
她究竟是怎麼走過這年復一年的山澗道路,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