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小小的、打皺的臉好生熟悉,只可惜下官一時半會想不起她是誰。她也不搭理他,指揮著搬家公司的工人幫忙將龐大的鋼琴挪進下官單獨使用的琴房。
她和鋼琴交疊的身影勾起了下官陰暗的回憶——不會是她吧?千萬別啊!老天,你別對我這麼殘忍,千萬別把那丫頭重新安排到我的生命中。千萬別……
「上官下官,你確定你具備男人的基本屬性嗎?」
什麼意思?這個戴著棒球帽的女生是從外太空來的嗎?為什麼她說的話他都听不懂?那就讓她解釋給這個只會拉琴、玩游戲和睡覺的單細胞生物听听。
「凡是雄性動物看到女士需要幫忙都會主動上前,你站在那兒干瞪眼干嗎?等著我搬起鋼琴砸你的腳,是吧?」雙手叉腰,她這副茶壺把的姿勢讓下官再度涌起強烈的熟悉感︰
是她!只有她會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天殺的,為什麼她又回到了他的生命里?
媽媽,我不要見到這位姐姐——
「你那是什麼表情?」棒球帽檐向上翹起,她拿彈鋼琴的指關節敲他的腦門,「你忘了我是不是?我是奕從容噯!從出生起就折磨你直至六年前你考取音樂學院附中的奕從容噯!你這麼輕易就忘了我,看來從前對你的折磨不夠強化。」拉著嗓門,她大吼著︰「沒良心的東西!虧我還是你走上小提琴演奏之路的明燈呢!」
下官擠到鋼琴邊,轉頭白了她一眼︰虧她還有臉說她是他走上小提琴演奏之路的明燈?
也不想想,她把他害得有多苦。想他四歲之前快樂無憂地生活多麼美好,誰知對門喜好優雅的奕媽媽看著自家過分寬敞的客廳涌起了買鋼琴的念頭,買就買吧!買架鋼琴放在客廳當茶幾也好啊!
這還沒完!奕媽媽打定主意既然買了鋼琴就要充分利用起來,不滿四歲的從容成了最佳人選。小小從容被拉到了鋼琴凳上,每天丁丁東東敲個不停。這本來也沒什麼,她彈就彈吧!可地憑什麼用她奇爛無比的鋼琴聲打攪他爸媽?
那哪是彈琴?那是折磨人啊!小小女生初學鋼琴能是什麼樣卜就是一個魔鬼的樣子!上官爸媽不堪其擾,決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倒霉的下官被拉到了這場爭斗里︰
比鋼琴更能折磨入耳朵的怕只有小提琴了吧?尤其是四歲的訓學者拉出的小提琴聲,更是如六指琴魔般具有強大的殺傷力,然而,這只是上官爸媽一相情願的想法。偏偏下官異于常人,與身俱來的天賦讓他在經歷了初學階段後,為小提琴賦予了新的生命。
他的老師認定他的一生與小提琴月兌不了干系,他更是順利考上頂級音樂學院附屬中學,開始用他的小提琴譜寫人生。
小時候從容總是得意地告訴人家,小提琴演奏界那個「自詡為天才」——上官下官的非凡人生是因為她而誕生的。
下官卻將它定義為︰悲慘人生因她而起。
天知道!光有天賦是無法成功的,十二歲的男生為了考上頂級音樂學院附中所做的努力有多少人能看到?他尤其記得考學那一年,對門從容房間早已熄了燈,溫柔的月光透著恬美的睡意,他卻仍然站在譜架前一遍又一遍地拉著考試曲目——薩拉薩蒂的《流浪者之歌》。
超凡的技巧和高難度的表現力讓每個老師都認定,十二歲的男生無法演奏得體。可他硬是做到了,誰也不知道這背後幾萬遍的練習讓他三年內听到那首曲子就想吐、
他沒有童年,他的童年被小提琴剝奪了,被奕從容否決了。
如果可以選擇,他不要天賦,他只要平平順順過完每個孩子都該擁有的童年。
把他折磨成這副德性,她倒好,報考音樂附中那一天,她隨便找了個借口︰是說感冒了還是沒睡飽?哦哦哦!是說手受傷了。是這個理由吧?下官不確定,依稀記得是個芝麻大的借口,她居然就不參加考試了。
虧他還站在東方學院音樂學院附中門口等到考試截止的最後一分鐘,他堅持認為像她這麼熱愛鋼琴演奏的人絕對不會錯過這場考試,她偏生要打破他的自以為是。
尤其記得,他為了那場空等與她冷戰了好久。本來嘛!以為可以跟她成為音樂學院附中的同學,以為兩個人可以像小學那會每天一同上下學。結果證明一切只是他上官下官一個人的異想天開,她奕從容根本不稀罕與他繼續做同學。
那段時間也不記得她在忙些什麼,反正整天看不到人,他一個人生了半個月的悶氣。直到爸媽為了方便他上學,決定搬家為止。
他搬走了,搬到了東方學院坐落的這座城市,搬出了與奕從容毗鄰而居的生活,也搬出了國王與皇後合鳴的世界。
他記得搬家那天,他站在樓下依稀听到從容房里傳來鋼琴聲。那音樂斷斷續續,很不完整,生澀得不像從容彈出的音樂,卻又分明是她投入的感情。
他在她的音樂聲中離開了,這一去就是六年,再相見竟是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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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那個拽著我去考音樂附中的奕從容?」
「你為什麼會跑到我家來?」
「你的鋼琴為什麼要放在我的琴房里?」
上官下官瞪著眼楮,至今仍不敢相信這個戴著棒球帽下的女生竟然是分別六年的奕從容。
她瘦了,當初那個穿著公主裙坐在鋼琴前,露出肉乎乎笑臉的奕從容已不復再見,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女生有著一雙囂張到不可一世的單鳳眼。
她冷了,小時候那個總是熱乎乎地湊在他身邊的小女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冰冷的雙眸,不變的是她的目光依然緊追著他。
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家?
「你爸媽邀請我住在你家。」她答得理所當然。
老鄰居來訪友也是理所當然,可她有必要把鋼琴也搬過來嗎?他試探性地問道︰「你不會連度假也不耽誤練琴吧?」
「度假?」她很疑惑,「誰跟你說我在度假?」
「那你這是……」
深吸氣,這口丹田之氣她幫他醞釀于胸,「我打算在你家長住下去。」
「呃?」長住的定義是多久?一個月,一個季度,還是一年?
「四年。」撩開棒球帽,她的指尖穿過松散的發絲。
「四年?」下官妄想從死亡線上活過來,「為什麼你要在我家住四年?」四年這個數字跟什麼有關?他的腦子怎麼突然之間一片空白?
就讓她在那片空白上畫下一幕幕深灰色吧!
「我考取東方學院,你爸媽邀請我住在你家,說是這樣離學院近一些,這四年他們也可以照顧我。」
他爸媽要照顧她?照顧這個將他推入火坑,自己卻逃之天天的在逃犯?那誰來照顧他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當初的確是逃得很徹底,如今還不是落入東方學院音樂學院。走了一條曲線,終點還是一樣。
「早知如此當初你還不如跟我一起進入音樂學院附中,現在進來,你的程度比起那些在專業學院學習鋼琴六年的同學來說可就差多了。我要是你,絕對不……」
「我是藥理學。」
「我要是你,絕對不會此時報考音樂學院……你說什麼?」他只顧著發表白己的觀點,壓根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听了半天還沒听明白,「什麼藥理學?」
從隨身的口袋里拿出瓶瓶罐罐,奕從容將五顏六色的藥粉攙雜在一起,倒上同樣色彩斑斕的水,眼見著一團煙霧散去,她將那團泥遞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