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香惑儒生 第11頁

斷雲異常清醒地點了點頭,「不過,今天晚上這瓶無憂酒倒是不能不喝啊!」

「我知道,我知道今晚是大小姐的婚宴,可你也不能一個人喝完一整瓶酒吧!」

「你不懂。」她轉過頭,一雙眼對上他的,眼神里全是悲傷,「今天是我娘的忌日。」

「呃?」江愁沒想到她喝酒的原因竟然是這個,他手忙腳亂地尋找著話題,想著如何安慰她。

「十三年前的今天晚上,我娘病逝了。」不需要他的安慰,斷雲只是想找一個願意听她傾訴的對象,就是他了!

「我娘是大家閨秀,聰慧、高貴、明事理,有著名門之風。家里為她安排了這門親事,她也就順順當當地嫁了過來。可是等過了門才知道,這家的老爺早就有了一個很寵愛的小妾,而且那名小妾已經有了身孕,她就是望家的二夫人。二娘原本是這家的丫鬟,後來得到望老爺的寵愛,懷了孩子,也就是今晚的新娘——依水。可是她的身份卑微,根本不足以成為正室,望家的老爺這才急急娶了夫人,也就是我娘。

「婚後,望家老爺最疼愛的依然是他的二夫人,大夫人不過是他擺設給外人看的對象。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想眼不見為淨,我娘變賣了從娘家帶來的嫁妝蓋了這座‘西洲居’。我還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娘經常坐在這里痴痴地看著園子的那頭,她是在等她愛的人吧!那個永遠看不到她愛的眼神的男人。她就這樣坐在這里,嘴里喃喃地念著……」緊握著手中的酒瓶,斷雲仿佛置身于十幾年前,她看見了娘親等待的目光,「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 樹……」

「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他已不記得《西洲曲》的全部了,隱約這最後幾句讓他印象深刻。在這簡簡單單幾句曲詞中,他看到了一個少婦用她畢生的等待換來的一份絕望。

她微微合上眼,卻合不住那自心底流露的感傷。斷雲吸了吸鼻子,繼續說下去︰「在我僅有的記憶中,娘一直過得很憂郁。後來,也就是我五歲那年,這家的老爺帶著二夫人去洛陽小住,還帶走了大小姐、三小姐。我娘依舊坐在這里重復著她一天又一天的等待,終于有一天她的身體再也坐不穩了,她就這樣悄然倒下,丟下她惟一的女兒,在如此一個清冷的夜晚。」

「別說了。」

她在敘述往事的時候都沒有提到「父親」、「爹」之類的詞語,所有的稱謂都是用「老爺」替代的。她不喜歡自己的父親嗎?或者,她恨他?

找不到答案,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為往事折磨,卻什麼忙也幫不上,他從來沒像這一刻痛恨自己的無能。丟開所有的主僕之份,男女之別,他抬起手臂圍上她的肩膀。假使他可以給她一丁點的力量那也好啊!

斷雲任自己的身軀如此無禮無教地沉淪在一個男子的懷抱中,她不在乎了,在這個「西洲居」的門內,她什麼也不在乎了。

握著酒瓶的手微微抬高,她讓瓶中剩余的酒親吻西洲居內的大地,「娘,我敬您。今天是您的忌日,也是你的女婿娶他人為妻的日子,真是值得慶賀啊!」

「斷雲……」他叫了她的名字。

將他丟在一邊,斷雲獨自沉浸在與母親的對話中,「還記得你臨終前和女兒約好的事嗎?你對我說,以後嫁人,一定要找一個懂得珍惜我、懂得愛我的男子做相公。現在,女兒對你說︰在黃泉路上,遇到了望家老爺,記得要行同陌路。去尋找吧!尋找一個願意等你的男子,一個愛你勝過愛他自己的男子。如果找到了,哪怕跟著他只能喝粥咽糠,哪怕跟著他要織布耕田,你也是世間最幸福的新嫁娘。」

有那麼一瞬間,江愁幾乎要月兌口而出︰我會讓你成為這世間最幸福的新嫁娘。可激情過後,他的腦中卻開始用理智檢視所有的問題。

細想想,世上有女兒會對娘親說出那等話嗎?沒有!

可他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兒,她是望斷雲啊!那個掌握著天下財富的望斷雲,那個舉手投足將決定多少人命運的「閻羅望」。

這樣的女子,他可以擁有嗎?可以嗎?

猶豫中,他抽回了自己已然伸出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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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過後,望斷雲還是和從前一樣,忙著商行的事,忙著一家瑣瑣碎碎的大小事務,看不出去有什麼情緒的波動。倒是二夫人變得忙碌起來,成天像個媒婆似的到處張羅著,張羅著幫望家招二女婿。

這一日,斷雲正在書房忙著核對賬目,二夫人和依水、惜虹姐妹兩個又拿著幾幅畫像來念叨了。

「斷雲,斷雲你快過來看看。這幾家的公子家世都挺清白,也都願意入贅望家。張公子是秀才,今年才二十三歲,雖然長得差了點,不過人很憨厚。」

坐在一邊玩鬧的三小姐惜虹忍不住插嘴︰「娘,他長得真憨厚;像一頭烤豬。」

大約二夫人自己也對這個張公子不是很滿意,趕緊換了另外一幅,「那這個李公子呢?听說他祖父那邊的什麼人是王公貴族,蠻有背景哦!」

惜虹又坐不住了,「他姓李,他就是王公貴族了?那如果有一個姓蠃的,一定是秦始皇的後人嘍!」

「惜虹,你不要打岔,听娘說下去。」依水用絲絹掩住了小妹的口。她嫁給肖勝堅之後,一直覺得愧對二妹,她也希望斷雲能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要不然這個怎麼樣?」二夫人翻出另一張畫像,「這位孫大人是個武官,他很佩服斷雲的魄力,說是要娶妻一定要娶這般硬氣的。」

「這話听來怎麼有點耳熟?」惜虹嘀咕了起來,

「好像大姐夫也說過這種話哦!」

「惜虹!」依水尖叫著要她閉嘴。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在這兒添亂?「你的範成哥哥回來了,你不去找他陪你玩嗎?」

惜虹翻了一個可愛的白眼,「如果不是範成哥哥正在幫範大管家處理事情,你以為我還有那個閑工夫在這兒陪你們幫二姐挑相公嗎?我就是太閑了,才坐在這兒的。想也知道,這些來求親的多半是看上咱們望家的財勢,你們想啊!二姐在整個長安城風評那麼差,又跟大姐夫定過親,後來又退婚,都這樣了誰還願意娶她啊!大姐,你瞪著我做什麼?我有說錯什麼嗎?娘,你不要老是眨眼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我要範成哥哥幫你請大夫?」

顯然,闖了大禍的惜虹毫無自知之明,連大姐和娘親的提醒也沒能看明白。

依水大喊糟糕地向斷雲望去,只見她沉著一張臉,低頭處理賬簿,看不出個所以然。身為長姐,又是惜虹的同母姐姐,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站出來說上幾句,「二妹,你別听小妹瞎說,雖然整個長安城都在談論你被勝堅休掉的事,但還是有好男人在等著你的。大姐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如意郎君,雖然沒有勝堅那麼優秀,但是也一定很出色。大姐向你保證……」

「出去。」

斷雲頭也不抬地下著命令,眼色之凌厲足以凍死幾個壯漢,「我要忙這些賬目,而且我誰也不嫁,請你們帶上這所有的畫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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