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決心他看在眼底,佩服之余更想好好地照顧她們母女。有一根說不清、道不明的線將他們牽引到了一起,他只能管它叫「緣分」。
「不說這些沉重的話題了,咱們總是‘寶寶’、‘寶寶’地叫,總該給寶寶起個名字吧。」
她早就想好了,在差點兒失去寶寶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孩子的名字。「就叫她‘池池’吧!」有著她的姓,她的名,她的所有,也是她的惟一。
「池池?」向 反復念著這兩個字,回味著寶寶的誕生。這世上多了一個女生叫「池池」,她的媽媽叫「池硯」,她有個疼她的叔叔叫「向 」,還有向爺爺、向女乃女乃拿她當寶貝。
然而,在父親那一欄上填寫著三個字——
案不詳。
心痛因一個叫「池池」的「父不詳」的小孩而蔓延,向 幾乎是倉皇地離開病房,他找了個不算借口的借口。
「有個朋友今天出國,我去送送他。」
「好。」池硯合上眼,只想沉沉地睡去,再醒來她的生命將背負著兩個人的未來。
最後看了她一眼,向 退出病房直奔機場。他沒有撒謊,今天的確是蕭何飛往維也納的日子……
六年後——
同樣的機場,穿流的人群,時間卻隨著人潮向前奔赴了六年。
當年是送蕭何離開,今天卻是接他回來。
「蕭何!蕭何,這里!」
走過青澀的年華,兩個成熟的男人用互拍肩膀代替了千言萬語。接過蕭何手中的行李,向 竟發現六年的時間讓面前的這個男人蒼老了許多。
「怎麼突然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會長住在維也納呢!你走了六年,竟然毫無消息,你還當我是朋友嗎?」
蕭何抿緊的唇角帶過一絲笑容,很牽強,「就因為當你是朋友,所以才不想煩你啊!」太多的苦他一個人背負就足夠了。
即使他不說,光看他的神色和眉眼間的細紋,向 也足以判斷蕭何這六年過得並不快樂。太多的苦積壓在他的臉上,累出了歲月的痕跡。
「練琴很辛苦吧?」
即使蕭何不跟他聯絡,向 依然關注著好友在維也納的點滴。每周向 都會登陸維也納的鋼琴家協會專業網站,可總不見蕭何的動向,這六年他在忙些什麼?察覺氣氛有些凝固,向 開起了玩笑。
「什麼時候在金色大廳開獨奏音樂會啊?我這輩子是沒希望站在那個大廳里了,好歹沾沾你的光啊!」
他的話讓蕭何的笑容僵在半空中,來不及收拾自己的表情,他岔開話題︰「別說我了,你被譽為國內最有前途的青年作曲家,你的前途才是無可限量呢!」
「哪有你銳得那麼夸張。」向 最近正在和成曄合作。經過六年的蹉跎,成曄的鋼琴曲需要增添全新的元素,而向 自認能擔此重任,因此兩個人一見如故,合作事宜眼看就要開始。
曾經的偶像成為合作的對象,向 實現了人生第一個夢想。
「你呢?在維也納金色大廳召開你的獨奏音樂會不是你多年的夢想嗎?難道你不想實現?」
被問到痛處,蕭何闊步走在前方,聲音從上空飄到了向 的耳中,「不會有什麼獨奏音樂會,再也不會有了。」
這是怎麼說的?即使在國內,蕭何也算年輕一輩鋼琴家中的佼佼者,去維也納進修了六年,他怎麼變得那麼失落?
「蕭何!蕭何!」追上他的腳步,向 要問個清楚,「你這次回國有什麼打算?」
「打算回母校做個鋼琴老師。」這就是蕭何對未來全部的打算,他就像一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罪人,對未來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期盼。生活對他來說越簡單越好,他只想大口呼吸。
他要做鋼琴老師?蕭何的未來曾被設想過許多種,即使是其中最差勁的,也比做一個鋼琴老師好得多。
追上去,向 用身體擋住了蕭何的去路,「你在維也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也沒發生,我只是想活得簡單點兒。」如果當初他也能這樣現實,就不會失去那麼多割舍不下的東西,「別談我了,你過得怎麼樣?有女朋友了嗎?」
苞他一起生活了六年的池硯算不算?片刻的沉默讓蕭何讀懂了他的神情,「瞧你沉思的表情八成是有了吧!她是怎樣的女人?哪天我們見見面。」
「等她有空的時候再說吧!」最近為了池池上學的事,池硯已經夠煩了。一個「父不詳」的小孩想上學並不難,可要繳納一定的費用對于池硯這種單親媽媽來說就不容易了。她不想向他們伸手,向 想幫忙都幫不上。
說到感情,蕭何在國外六年,以他的個性和魅力,該交過幾個女朋友吧!
「你呢?怎麼樣?在眾多的女朋友里面有沒有讓你想娶回家做老婆的?」
蕭何的笑容擰出層層苦澀,「我這輩子恐怕是不會結婚生子了。」
他這是怎麼了?時隔六年,年少的沖勁不在了,夢想不在了,連正常人的情感都不在了。蕭何究竟還剩下了什麼?
向 正想追上去,驀然發現街對面有個女生正手持盲棍穩穩當當地走在路上。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沖動,他的腳不自覺地奔跑起來,穿過車流,在下一個拐角處——她不見了。
站在四岔路口,失去方向的人竟然是活在光明中的他。
「听說蕭老師是從維也納進修回來的。」
「那不是很厲害?」
「厲害什麼啊?他要是真厲害會回來做鋼琴老師?我怎麼沒看他去金色大廳演奏?那多威風!」
「這倒也是哦!你說這蕭老師是不是很奇怪,每天上課、下課時就給我們彈琴,彈的也不是別的曲子,全都是成曄當年的經典曲目。什麼《迷霧》、《愛恨邊緣》、《你還記得我嗎》……」
「像他這種學古典音樂的人,竟然會喜歡時尚鋼琴曲,還是那種老得掉牙的曲子,不是太奇怪了嘛!」
向 坐在琴房十分鐘,听來听去只得出一個結論︰蕭何在學生眼里是「古怪」的代名詞。
當年在這所學校里,身為學生的蕭何還是很受歡迎的,即便是今天沒有鬧不出師生戀,也不該落得如此名聲吧?
接近下課時間,蕭何坐到琴邊無語地彈起琴來。不是肖邦的,不是巴赫的,不是李斯特的,而是他正在跟向 合作的成曄的曲目,曾經的經典曲目。
他彈得很動情,比起六年前年少自傲的蕭何,今日的他彈得更具煽動力,每個音符仿若彈在听者的心上。
動情曲也需有情人方能听懂!
曲終人散,學生們習慣了蕭何的作風,也不打招呼,听到下課鈴聲就自行結束課程。蕭何依舊坐在鋼琴旁,望著黑白琴鍵……發呆。
不想打攪他,向 坐在最後一排凝望著他的背影,陽光掃過他的臂落在地上,留下的只是溫暖的瞬間。
像是被陽光刺著了,蕭何闔上眼,十根手指開始狂亂地跳動在琴鍵上,他彈奏的是……是成曄的《錯過》。當年這首曲子因為技巧性太強,而沒能廣為流傳。若非成曄的音樂迷,幾乎沒人熟悉這首曲子的旋律。
蕭何卻能彈得幾近完美,像是彈了很多遍,每個音符都刻在他的靈魂深處。隨著他跳動的指尖,音調越來越高,越來越快,向 心中的一根弦繃到了極點。隨著「砰」的一聲,音樂斷了,蕭何的手落寞地停放在琴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