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兒?」他總是讓她感到震驚,今晚他到底還要給她多少震驚才肯罷休?
馭鷹指指身後的大屏幕,「這里有屬于情人的音樂,場地也夠大夠開闊,在這里跳舞,不好嗎?」
「可是……」看著步行街上紛紛涌動的情侶,希蹤再次感到東西方文化、背景的差異。
他向她伸出邀請的手勢,蠱惑著她的每根神經。「來吧!來吧!今晚是情人節,沒有什麼是不被允許的。」
好吧!她算是豁出這張老臉不要,大不了明天成為電視台的頭條新聞,就當增加出鏡率。
將手放到他的掌心中,隨著音樂,隨著他舞動的腳步,隨著她的心跳聲,他們在廣場上翩翩起舞,舞動著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舞曲。
便場上所有人都把目光給了這對異國情侶,有的情侶加入進來,為他們做襯托;有的情侶欣賞著他們的舞姿,猜測著他們的情感經歷;有的情侶羨慕不已,也希望自己能像他們一樣和諧。
不遠處噴泉在夜晚的燈光下射出霓虹般的光華,那幅璀璨的畫面是情侶間才有的悸動。
希蹤在馭鷹的懷中舞著舞著,幾乎要忘記所有現實生活中的不安、戰爭,直到——
☆☆☆
「中國特別新聞報道︰伊拉克局勢進一步趨于緊張,各國記者紛紛涌入巴格達市內,準備用他們的鏡頭記錄下這場可能到來的政治風暴……」
馭鷹握著覃希蹤的手倏地松開了,他屹立的身軀不斷地向大屏幕移去,眼神與屏幕上的巴格達膠住。
希蹤只覺腿發軟,她無力也無心追上他的腳步,將他帶回自己身旁。站在他的身側,她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渴望,銀藍色的眼楮望著新聞報道中的巴格達,閃耀著最有活力的光芒,那光芒……那光芒像是要將他從她的身邊帶走!
不!不要,不能走,這一去可能真的不回了啊!
希蹤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力氣,她大步向前拉住馭鷹的手臂,硬是將他從大屏幕前拽到了身邊。她不去看他的眼,生怕他眼底的堅定會讓她動搖。她茫然地看著他的腳,視線交錯。
她吸了吸鼻子,拿出她所能做到的最大的愉悅,連語氣中都醞釀著甜美的蜜︰「來!咱們跳舞,咱們繼續跳舞……跳舞……」
他的腳步動也不動,如磐石難移。希蹤發了火,動了怒,懊惱地叫著︰「跳啊!陪我跳舞啊!今天是情人節,
你說了要陪我跳舞,快點來啊!你來啊!」她急切地催促著,對即將到來的宣判極力抗拒,明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她卻只能將徒勞一遍遍寫在掌心中。那掌心拉著他的手,卻帶不動他的舞步。
最後時刻終于到來——
「希蹤,我要走了。」馭鷹主動牽住她的手,十指交錯,心如盤結。「我已經訂好了今晚起程飛往約旦首都安曼的機票,阿曼和尋尋正帶著我的行李在機場等我。到了那里阿曼已經準備好了車,我、阿曼和尋尋將開車進入伊拉克境內,執行先期采訪工作。如果美國聯軍對伊拉克進行軍事打擊,我們將會一直留在那里直到戰爭結束。」
他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好了,這根本就是最後的晚餐,卻也是最終的情人節吧?希蹤知道這一次說什麼都無法挽回他離去的腳步,她茫然的眼對著不遠處湖水中的噴泉。
「不會開戰的,對不對?」
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應該去問戰爭的罪魁禍首,馭鷹無法、也無權回答。「本來是想陪你過完這個情人節再說的,現在看來……」我得走了。她的表情像是快要徹底的崩潰,他不忍心說出臨別的話語,那顯得他這個做男朋友的太殘酷。
「既然不能陪我度過每一個情人節,我情願你不要陪我度過任何一個情人節。」她心口一緊,微微發紫的鼻子抽動在風中。
「兩天前我跟你說過——如果你去伊拉克,我們之間的關系就結束——那不是玩笑,也不是我一時沖動說出的任性的話。我是認真的,想了很久才找到的解決辦法。與其每天活在驚心動魄中,提心吊膽地挨過每一分鐘,挨到自己快進精神病院,我情願一輩子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滋味。」
他的沉默讓她對最後一搏都失去信心,像是為了催促他作出決定,也像是要增強自己的決心,希蹤再度重復著自己的決定︰「如果你去伊拉克,我們之間的關系就結束。」
馭鷹的胸口被什麼東西拼命擠壓著,肺里的空氣全被剝奪,他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他們之間的愛與誓言會隨著他的喘息而煙消雲散。
沉默在悄悄蔓延,這是一場持久戰,誰先開火誰就輸了。希蹤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期待,她在拿愛賭,賭的是他的命。
沒有了靈魂,命對他而言,還剩下什麼意義。
終于,在開天闢地般的沉默之後,馭鷹沉下了眼眸,「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尊重。」
他轉過身,大步離去,心被硬生生地拽離了她的身旁——
希蹤,原諒我的自私。追逐戰爭、跟隨災難,這是我的靈魂。失去了靈魂,我也將不再是鷹。不再是鷹的我,也不再是你愛的那個男人。
我曾想過,等我老了,等我再也飛不起來了,到那時候,我要和你坐在陽台上迎著太陽回味這一路走來的驚心動魄,只是你已不再給我機會。如果因此而失去你,我將一輩子活在生命危機中。
失去了那雙等待的眼楮,靈魂只能漂泊在地獄的邊緣。
這是一道二選一的難題,無論作出怎樣的選擇,他都將失去所有的陽光。生命就是如此不公,瞧見了吧!這就是生命。
他走了,這一次他真的離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寧可犧牲他們的愛,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去追逐戰爭。
原來,鷹還是那只不可駕馭的鷹。希蹤疲倦地走到湖邊,倚著欄桿半坐著,她全身的力氣都在他那句「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尊重」的回答後被抽去,絲毫不剩。
她不是開玩笑,不是任性地耍小脾氣,也不是恐嚇他。她是真的無法再等待下去,如果伊拉克真的開戰,依照目前的情形來看,情況只會比九一年海灣戰爭更加糟糕。
為了捕捉炮火轟炸的場面,馭鷹會沖到硝煙彌漫的半空中。如果戰爭一直持續下去,堅持到打巷戰的階段,馭鷹會握著鏡頭走在子彈街里。要是他不幸被圍困,他很可能會因為饑餓、缺水或受傷而再也回不來……
不要!不要!她一個字,一種可能,一番場景都不願意再想下去。她不想對他的愛、擔心、恐懼將自己逼瘋。不是愛了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所以她選擇——不愛!
不愛了,不再為他擔心,不再每天活在驚心動魄中,這總可以了吧!
明明自己作出了她認為最好的決定,為什麼她卻一點也不快樂?手撐著扶欄,她面朝著湖水。噴泉升到最高點,映著霓虹煞是好看。
晚風襲來,噴泉那細小的水珠隨風遣散,濕了希蹤那身美麗的晚禮服。
新的一年的情人節,她覺得好冷。
☆☆☆
2003年3月14日
「看情形,伊拉克的戰爭局勢似乎在所難免。」
這將近一個月以來,每天準時听到辦公室的同事對著電視做戰爭議論,覃希蹤已經麻木了。她握在手中的筆寫著有關香港和廣東省近期流行的非典型性肺炎的病況,無意識的耳朵卻不自主地伸向議論的中心。
有同事對戰爭的爆發存在不同猜測,立刻反駁了起來︰「也不是咽!根據以往對伊拉克軍方負責人的分析,他總是在最後關頭做出一些扭轉乾坤的大動作,說不定這次他又會這樣。」